但阿斯翠亞習慣了……她不能看穿瑟蘭迪爾,但她能洞察。
就像“跟着我”這句話被精靈王說了很多年,終于說到了她能跟上步伐的那一天——她不需要瑟蘭迪爾刻意的放慢腳步了。
“我們要去哪?”——阿斯翠亞很想這樣問,但終究不會問出口的。如果是嘉維爾或是陶瑞爾、萊戈拉斯,她大概已經得到答案了,但瑟蘭迪爾不會給答案的。
他會用最沉默的方式教會阿斯翠亞許多——包括她此時此刻能懂得的,未來能懂得的,以及……或許窮盡一生都無法參悟的。
瑟蘭迪爾總是慷慨的(至少是在對待她時),對此阿斯翠亞無比确信。
鹿。
是鹿,那個将她、陶瑞爾和萊戈拉斯三隻精靈緊緊栓在一起的鹿。她近幾天突然長出了角,奇怪——雌性麋鹿不是沒有角的嗎?
“她受傷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阿斯翠亞跑在了瑟蘭迪爾前面。她提起裙褲,跨過了泥地裡松動的圍欄。
「告訴我,你怎麼了?」精靈捧起她的頭,輕輕貼了上去。
小鹿——她已經不能算小鹿了,她的後腿上被戳出一個血洞,絨毛被血液黏連在一起,看樣子已經凝固了許久。但淡淡的草藥氣息說明,已經有人給她上過藥了。
“是他受傷了。”瑟蘭迪爾偶爾也會找些不那麼重要的話說。他看着坐在欄杆上的阿斯翠亞,她的表情同他設想的一樣迷茫。這讓他的心情變得有些不好——
因為瑟蘭迪爾知道,她接下來一定要說“萊戈拉斯殿下說過”……哼,她總是過于相信他的兒子。
他那個最近格外叛逆,認為自己無所不能但連公鹿和母鹿都弄混的萊戈拉斯——為什麼精靈一定要長大呢?就連那麼乖巧的兒子都能變成現在這樣,瑟蘭迪爾都不用去想阿斯翠亞将來的樣子了。
一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陛下,他會死嗎?”在精靈王愣神的瞬間,阿斯翠亞回過頭,看着他的眼神充滿迫切。
“……不會。”
這樣淺的傷口就能被她提及死亡嗎?瑟蘭迪爾微微皺眉,他在這時意識到一件事,加利安教會她的一切都隻停留在紙張上,而陶瑞爾和萊戈拉斯似乎也沒教會她什麼。
“真的?”阿斯翠亞一點也不信,每次給予否定回答時,瑟蘭迪爾的表情應該是嘲弄的——或是輕蔑的,總之不是現在這樣眉頭緊鎖,“可是萊戈拉斯殿下說……”
“萊戈拉斯又說什麼了!”瑟蘭迪爾揉着眉心,閉上眼似乎是不願面對。
細數一下這麼多年來,阿斯翠亞在嘉維爾的身邊最久,接着是加利安和他,然後是那個地下堡壘裡的玩伴,最後才該是萊戈拉斯和陶瑞爾。她怎麼就單單對待萊戈拉斯的話這麼上心呢?
精靈王不會知道,在加利安面前阿斯翠亞會說“瑟蘭迪爾陛下說”,在萊戈拉斯面前會說“加利安老師說”,而在嘉維爾面前會說“蘇拉納告訴我”——她似乎總喜歡“師出有名”。
“您累了。”阿斯翠亞輕輕開口,腿上的鹿也感受到氣氛不對似的,放緩了呼吸。
瑟蘭迪爾垂下目光,看到的那張臉上是一片誠懇。但是,他隻需要兩句話就能擊碎這種誠懇:“他說什麼了?”
“被巨蛛傷到會死的——”
“那指的是你,”瑟蘭迪爾及時打斷了這句話,這回答讓阿斯翠亞無話可說——也使得他心情愉悅,“不是生活在密林中的智慧生靈。”
“陛下,我們也算生活在密林中的智慧生靈。”
瑟蘭迪爾眯起眼睛,這神情略帶些警告的意味。但阿斯翠亞早已學會低下頭,裝作看不見這一切。
精靈合唱的歌聲從高處傳來,他們歌頌着夜晚溫柔的星光。而阿斯翠亞撫摸着麋鹿的背脊,感到夜晚的風越發寒冷。她沒忍住回過頭,去看隻披着一件外套的瑟蘭迪爾。
“陛下,深夜的風格外冰冷。”阿斯翠亞站起來,在泥濘的圍欄内又行一禮,“您該回去了。”往常時候,這話該有加利安來說。但加利安不在,就輪到了他的學生來說。
這句話真真切切地傳到瑟蘭迪爾耳中,但他卻不為所動。不是因為他真的對阿斯翠亞生了氣,而是這場景是這樣的似曾相識——
深夜的風格外冰冷,這也讓那段回憶格外陌生。精靈王看着對面那低垂這頭的精靈,第一次否定了她與故人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他們對待所有人那圓滑、拗口、矯揉造作、自以為是的說辭,幾乎是一模一樣。
可瑟蘭迪爾從沒對這些說辭感到厭惡。
等了許久,阿斯翠亞都沒能等到回答。她是真的擔心他們的國王,也是真的想和小鹿獨處,或者呢……她真的很想去參加宴會。精靈突然感到腦袋一沉,是一旁站着的雄鹿将頭搭在了她的頭上。
他脖子上的絨毛緊貼在阿斯翠亞的背後,風再也沒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他需要個名字。”
“什麼?”
“你的鹿,”瑟蘭迪爾不緊不慢地說道,“他需要一個名字。”
她的……鹿?她的?她的鹿?!
“陛下!可萊戈——”阿斯翠亞及時捂住了嘴,她轉頭去看伏在地上的小鹿,他的耳朵動得和她的心跳一樣快。但見到他腿上的傷口時,剛剛到來的喜悅又一掃而空。
“看來你不需要?”瑟蘭迪爾斜眼看着,他在期待阿斯翠亞着急辯解,但後者并沒有這麼做。
她真像是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很久之後才勉強開口:“陛下,我知道這樣問不太合适,但他能活多久?”
“不合适為什麼還要問。”
阿斯翠亞看看地上的鹿,又看看瑟蘭迪爾,最後還是把目光定格在了土地上。“如果他是我的鹿,我會多很多責任。我要對他的一切負責,包括他的生死。”
沒有任何回應,于是她接着說下去:“但現在的我并沒有相應的能力,我不僅沒法保護他……也沒法承受不能保護的痛苦。”阿斯翠亞擡起頭,“萊戈拉斯殿下說,一旦一樣物品或是生靈被自己賦予了名字,它的存在就再也無法割舍了。”
瑟蘭迪爾并沒做出任何表情,他隻是平靜地觀察着這個隻有二十來歲的精靈。他懷疑這些話是她從某本書上摘錄下來的,但仔細看他發現——每個單詞都是無法複刻的。
因為經曆過父母的死亡嗎?
“總之……”精靈王緩緩轉過身,面朝夜晚的星光,“活得比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