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翠亞從來沒有離開過地宮——更準确來講,她從來沒有走出過城堡四周的圍牆。就連那道寬闊的連橋,小精靈也從未踏足。
但今晚是第一次。
城堡的守衛剛為他們打開沉重的大門,月光就毫不吝啬地照進來。這還是頭一次,阿斯翠亞将整雙眼睛都暴露給夜晚。
她直面的密林一片黑暗,墨綠色織成一層屏障,将三個精靈隔絕在外。樹枝藏在暮色裡影影綽綽,雖然綠葉早已落盡,但仍有呼吸可聞。偶爾有幾隻藍色的蝴蝶從森林中飛出,振翅的聲響像極了小精靈胸腔中的跳動。
阿斯翠亞看得入了神,忘記挪開自己的眼睛……
巨大的蜘蛛從天上掉落,一片巨大的黑暗撲面而來。阿斯翠亞能清楚地聽到它吐絲的聲響,還有腿上的絨毛就在精靈的臉邊磨蹭——小精靈已經很久不去看穿什麼了,全然忘記了這不過是一些過去而已。
阿斯翠亞猛地攥緊了拉着自己的兩隻手,巨蛛身上的腥臭氣味頓時消失不見。
“阿斯翠亞?”萊戈拉斯能看到她的瞳孔驟縮,臉上的表情和剛踏出閣樓時的歡快全然不同,“你怎麼了?”
陶瑞爾想起了那天下午瑟蘭迪爾的舉動,于是輕輕遮住了女孩的眼睛。“這樣好多了,是不是?”
一股溫暖緊貼着阿斯翠亞的後背,小精靈能猜測出陶瑞爾現在是個怎樣的姿勢——她遮住她的眼睛并從後方抱住她,下巴放在她的頭頂。在兩側垂落的紅色發絲上,阿斯翠亞能聞到森林和泥土的氣息。
“是……”
“正好猜一猜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嗯?”
女精靈說話時的尾音總是向上翹起的,阿斯翠亞推測她應該更年輕一些——比萊戈拉斯還要年輕好多。
關于年齡的問題,阿斯翠亞猜對了。但對于他們要去的地方,小精靈錯得徹徹底底——諸神在上,她以為他們會給她帶來點什麼考驗的——就像瑟蘭迪爾帶她去聖殿一樣。
可誰能想到他們帶她來看新生的小鹿?
早知道是這樣的話,就不該故意甩開嘉維爾的(嘉維爾總是對有關阿斯翠亞的各種事情感到擔憂)。
“它好小。”阿斯翠亞的眼睛不再被遮蓋,她雙臂垂在身體兩側,一動不動地盯着圍欄裡的小鹿,“它隻有半個我這麼大——不站起來的話,隻有三分之一個我。”她朝一邊站立的兩個精靈投去目光,似乎是要得到他們的贊成。
“它什麼時候能站起來?”
“它從一出生就會站着了,”萊戈拉斯的聲音很小,像是從遠方傳來的一陣呢喃,“隻是現在睡着了而已。”
小精靈用雙手捂住了嘴巴。
阿斯翠亞又将目光轉了回去,慢慢地,像是怕自己的注視會發出聲響。這道圍欄其實沒有什麼約束作用,畢竟不遠處的圍欄門敞開着。這圍欄更多是一種保護,保護這些生靈遠離密林中的黑暗。
在睡得昏天黑地的小鹿身邊,是阿斯翠亞曾見過的、瑟蘭迪爾的坐騎(怪不得這小鹿一點也不警覺呢)。雄鹿的眼睛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這讓她想起了瑟蘭迪爾的那半張臉、
不知道為什麼,第一面過後,阿斯翠亞再也沒見到過瑟蘭迪爾那燒傷的痕迹。如果不是精靈王在刻意隐藏,那就隻能是小精靈的妄想了。
她總覺得不是後者。
雄鹿的眼睛半睜着,眸子中是和夜晚一樣的漆黑。它終于不是和那日一樣昂首挺胸了,跪坐着的姿勢讓阿斯翠亞可以觸及。但小精靈并沒有伸出手——雖然加利安的書中有記載,麋鹿是精靈的好夥伴,性情溫順……
「他等着你問好呢。」
阿斯翠亞擡起頭,萊戈拉斯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月色給他的臉龐打上一層柔光,這讓他的神情中更難找出欺騙——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雄鹿扇動兩下耳朵。
「試着和他說說話,他能聽懂的。」萊戈拉斯蹲下身,用眼神示意小精靈踩在自己的腿上,這樣她就能平視雄鹿——但這樣好像不太合适。
沒有精靈是不愛幹淨的,這點在瑟蘭迪爾身上就已發揮得淋漓盡緻。
“我的鞋底很髒的,殿下。”阿斯翠亞使勁壓低聲音,低到萊戈拉斯快要聽不清了,“我不想把你的衣服弄髒,不然你和我都會不高興。”
兩個年輕的精靈又是相視一笑,阿斯翠亞發現他們兩個有着格外的默契——嘉維爾應該對此感到危機。
“晚上好,老先生。”
「不是通用語,阿斯翠亞。」陶瑞爾蹲到了小精靈的左邊,輕輕牽起她的左手,「用精靈語才能和動物們交流。」
是這樣的嗎?
原來那隻白色的小鳥,每天都在講着許多事情,隻是從來沒有得到她的一句回應……
阿斯翠亞能理解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晚上好,老先生。」
雄鹿的耳朵又一次扇動,眼睛依舊是半眯着。柔軟又帶些堅硬的觸感從手心傳來,陶瑞爾将小精靈的手放在了雄鹿的頭上。随着這隻鹿順從的低頭,周身的空氣都溫暖了許多。
「你該再近一些,阿斯翠亞。」萊戈拉斯扶住一側的鹿角,這樣你才能明白它的回答。
這感覺有些神奇,一精一鹿緊貼着額頭,似乎在這一刻能聽到彼此的心聲。雄鹿的眼睛似乎不再半眯着了,它不斷呼出溫熱的氣流,在夜晚的空氣中凝結。阿斯翠亞以為她會從雄鹿的嘴裡聽到回答,可沒想到——
“它說,它記得我。”
直到三人一起離開,阿斯翠亞又一次越過萊戈拉斯的肩頭向後看時,她還是沒能忘記這種感覺。她試着問雄鹿那頭小鹿是不是他的兒子來着,但換來的是身後兩隻精靈的輕笑。
“可能是它的兒子,或是孫子,重孫子——誰知道呢?”陶瑞爾是這樣說的,“但毫無疑問的,這一定是它的孩子。”
這個回答很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