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洗漱完郁商就看到了手機裡杜如岚的未接來電。
不用想就是叫自己回家。
若是從前他大概會很高興,可是現在卻隻覺得厭倦,因此他直接把手機調成了靜音,然後上到床上,把頭埋進“小狗”的懷裡。
白色的玩具熊被洗過很多次,卻并不陳舊,反而散發出一種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
這種氣息讓郁商感覺到安全,于是他緩緩閉上眼睛。
床頭櫃上的小夜燈散發出暖黃色的燈光,像是水一般溫柔地在他身上流淌。
意識很快變得朦胧,迷迷糊糊中,耳邊似乎響起了陣陣雷聲。
郁商擡起頭,沉積多日的雨水成片落下,形成一道道透明的珠簾,幾乎看不清遠處的人影。
雖然頭頂有屋檐,但太窄,郁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淋濕了一些。
于是郁商向後縮了縮,隻是身後是牆,他還背着書包,根本避無可避。
正有些不知所措時,一把紅色的傘出現在了他的頭頂。
郁商擡起頭,看見了語文老師。
“你媽媽還沒來嗎?”語文老師問道。
郁商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打電話也不接,還下這麼大的雨。”
他們剛一年級,為了安全起見,家長沒來是絕對不能放孩子離開的。
因此郁商隻能等在學校門口,杜如岚很少會來接他,因此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走,但今天雨太大了,他隻能等在門口。
雨越下越大,其他小朋友已經被家長接走了,最後隻剩下了他。
語文老師給他媽媽打了好幾個電話也沒人接,最後無奈地讓他先在這兒等着,自己回辦公室取傘。
語文老師回來後果不其然看到郁商的媽媽還沒來,她擡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不免有些生氣,怎麼能有這麼不負責的家長呢?
但氣也沒用,于是走過去對郁商道:“你家在哪兒?老師送你回家。”
郁商沒想到老師會送自己,有些驚訝地擡起頭。
然後就見老師牽起他的手,把傘往他這邊偏了偏,然後說道:“走吧。”
郁商依舊沒有從那股驚訝的情緒中回過神來,但還是聽話地任由老師牽着他的手把他送回了家。
時間過得太久,郁商已經記不起老師的臉,隻記得頭頂的拿把紅傘,以及那隻牽着他的,很溫暖的手。
家裡空蕩蕩蕩蕩,老師原本想着把他送到家門口就離開,但看到他一個人在家,終究還是沒忍心,跟着他一起進來。
本想幫他做點飯,可是打開冰箱裡面隻放着幾個桃子。
老師有些驚訝,“冰箱裡怎麼隻有這個?”
郁商答不上來,隻是說:“桃子也挺好吃的。”
老師似乎有些生氣,因此郁商也不敢再繼續說話,低着頭站在老師身後,像是被罰站了。
然而老師并沒有生氣,隻是歎了口氣,然後便轉身出門了。
郁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老師這是走了,他還沒來得及和老師說再見,屋子裡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郁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他有些餓,于是放下書包,走過去打開了冰箱,原本想要洗一個桃子,然而剛洗好卻聽到了敲門聲。
他以為是媽媽回來了,于是連忙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桃子跑去開門。
然而沒想到的是進來的卻是老師。
老師左手依舊拿着那把紅傘,右手提着兩份小馄饨。
“老師?”郁商更加驚訝。
“愣着幹什麼,快來吃飯。”老師說着把傘放到了門口,拉着他一起走進屋裡,然後去廚房拿了兩個碗。
拿碗時她自然看見了案闆上那個洗了一半的桃子,卻并沒有說什麼,取完碗後就離開了廚房,然後把小馄饨放了進去。
“快吃。”老師說着把其中一份推到了他面前。
“謝謝老師。”郁商這才終于回過神一般接過筷子吃了起來。
“不客氣。”
老師并沒有多問他的家挺情況,隻是安靜地陪他吃完了一頓飯,然後便離開了。
郁商很舍不得她,因此跑到了陽台上打開窗戶往下看,一直看到老師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裡,這才收回了目光。
剛才的溫暖似乎随着老師的離開被一并帶去,屋子重新變得冰冷空蕩。
那天的老師,是他對于媽媽兩個字最具體的印象。
奇怪,他明明有媽媽,卻想象不出來杜如岚身為媽媽的樣子。
直到很多年後,他和杜如岚一起來到司家。
她和從前再不一樣。
她變得越來越溫婉,會把屋子打掃得幹淨整潔,會穿着好看的裙子給他們做飯煲湯。
溫溫柔柔地照顧司叔叔和司延。
她越來越像一個媽媽。
隻是……不是他的媽媽。
-
“郁商?”
郁商聽到似乎有人在叫他。
他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周玄序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床邊,正在叫他起床。
郁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住在周玄序的家裡,于是連忙坐起身來,“幾點了?”
剛一開口,郁商才發現自己不知怎麼,竟然帶着些鼻音,像是哭了一樣。
“五點四十。”周玄序回道。
郁商點了點頭,确實該起床了,于是爬起來準備去洗漱,然而剛一下來就聽周玄序問道:“你怎麼了?”
“啊?”郁商有些不解。
然後就見周玄序指了指他的眼角。
郁商擡手摸了一下,然後才發現自己的眼角很濕。
他什麼時候哭了?
難道是因為昨天晚上的夢?那也太可笑了,他畢竟都是些已經過去的事情。
因此郁商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沒事兒,可能是做噩夢了。”
郁商洗漱完下樓就見周玄序已經做好了飯。
郁商對此很是敬佩,也不知道他是幾點起的。
吃完飯後兩人一起去學校,一開門就見外面下起了雨。
郁商想起昨晚睡前聽到的雷電聲,看來是半夜下的雨。
下了雨不能騎車,因此兩人打車到了學校。
因此雖然出發的時間和平時差不多,但今天到的要更早。
他們到的時候班裡還沒幾個人,郁商昨晚沒睡好,因此一到位置上就忍不住趴了下去。
但又睡不着,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杜如岚。
郁商以為經過這些年自己已經修煉成了銅牆鐵壁,早已不在意杜如岚到底愛不愛自己?
但現在才發現并不是。
孩子對母親的愛是天然存在于骨血之中的,根本抹不去。
因此哪怕到了現在,他還是會因為杜如岚的舉動而傷心。
沒出息。
-
郁商并沒有在周玄序家住太久,畢竟很快他爸媽就回來了。
不過好在東西都被周玄序收拾出來了,因此郁商也沒回家,而是去了姥姥家住。
這次住的時間很長,一直住到了期末考試完,放了寒假,司叔叔親自給他打了電話,說馬上就要過年了,一家人當然得在一起,他這才回去,
杜如岚大概也存了幾分愧疚,因此對他格外殷勤。
但郁商對隻覺得煩躁。
因為每年過年都是他最讨厭的時候。
過年司叔叔很多生意夥伴會來拜年,他不僅得配合着扮演父慈子孝,幸福美滿,還要和他們一起回司家老宅,去看司延的爺爺奶奶。
司延的爺爺奶奶不喜歡他們母子,雖然面子上不刻意表現,但一舉一動中都透露着不滿和疏遠。
郁商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覺出來,但有沒有辦法,畢竟平時裡不來往就算了,過年總不能不回去,畢竟大家面子上還要過得去。
今年照例在司家老宅過年。
杜如岚知道司老爺子和司老太太從來沒有認可過她,因此每年這個時候都很是殷勤,不僅買了許多禮品,到了老宅之後也忙裡忙外,甚至年夜飯都是親手做的。
兩位老人家已經不會再像她剛進門時那樣擺臉色,但态度依舊冷淡,隻有面對司延的時候才會熱切。
吃完年夜飯後所有人都來到客廳一起看春晚。
郁商對于春晚沒什麼興趣,但司家習慣除夕守歲,因此郁商隻能陪着他們一起熬到十二點。
十二點剛過,兩位老人和司叔叔便開始給他和司延發壓歲錢。
這是司延最喜歡的環節,抱着爺爺奶奶撒嬌說吉祥話,把他們逗得樂不可支。
給司延發過後司奶奶似乎這才想起了郁商,于是也對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郁商見狀,連忙走了過去,他和司家老人感情一般,因此隻中規中矩地說了聲,“爺爺奶奶新年快樂!”
“你也是,新年快樂。”司奶奶說着掏出一個紅包遞給他。
“謝謝奶奶。”郁商道。
“不客氣。”司奶奶依舊笑眯眯的,隻是突然拉起了旁邊司延的手,一副保護的姿态。
“郁商,要和我們延延好好相處啊。”
郁商不知道是不是司延說了什麼,但都不重要,她是司延親奶奶,心有偏袒不難理解,因此還是點了點頭。
司奶奶見狀依舊笑眯眯的,然而語調卻突然降了下去。
“都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我本來還不信呢,結果前段時間司延回來,胳膊都摔斷了,說是你把他從樓上推了下去。”
“奶奶,是拽……”司延聞言似乎想插話,但被司奶奶堵了回去,“你别說話。”
說着拍了拍司延的手,這才看向郁商繼續說道:“延延和你不一樣,他是我們老兩口從小是嬌生慣養過來的,從小到大我們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嘴裡怕摔了,連個跤都沒讓他摔過,你直接把他從二樓弄下去把胳膊都摔斷了,你不知道,他爺爺看見後那麼堅強一個人都心疼哭了。”
司奶奶越說越氣,臉上的笑也維持不住,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