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似乎也沒什麼對不住你們母子的地方，就是希望你們别為難他，那畢竟是他的家，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别最後再被逼得住不下去了，這豈不是倒反天罡了。”

郁商一直低頭聽着，視線裡隻能看到司延沒骨頭一般窩在司奶奶懷裡。

郁商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該是得意。

“我們知道你很優秀，成績比延延好，這樣也好，我們家也不是容不下人的家庭，你好好學習，将來考個好大學，等畢業了直接進公司，讓司延爸爸給你安排個職位，你好好輔佐他，你們在一起的日子還長久呢，所以和和氣氣的，好嗎？”

郁商從沒想過要進司家的公司，但也明白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因此還是點了點頭。

司奶奶說完了，郁商這才擡起頭來。

果不其然，司延正窩在奶奶懷裡，望着他得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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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郁商在家待着的時候更少。

每天除了晚上會回來睡覺，其他時間盡量都不出現在司家人的面前。

雖然沂安一中的假都不長，今年寒假隻放了十五天，但郁商還是覺得有些度日如年。

每天掰着指頭算還剩幾天開學。

開學前一天，杜如岚一大早就跟他說今天早點回來，今天是元宵節，加上明天他們開學，因此司叔叔說今晚大家一起吃頓飯，慶祝他和司延明天開學。

郁商聞言沒有回答，隻是看着杜如岚，她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正在便簽紙上寫要買的菜，準備用來做晚上的飯。

“我不吃了。”郁商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壓抑着情緒道，“你們吃吧。”

杜如岚剛寫到排骨，就聽見郁商這麼說，筆一頓，連忙擡起頭來，“為什麼？有事嗎？”

“嗯。”

“很重要嗎？推了吧，你司叔叔今天好不容易在家，别掃興，好嗎？”

杜如岚說完似乎也覺得自己态度有點不對，于是連忙補救一般繼續道:“媽媽今晚會炖排骨湯，你不是最愛喝排骨湯，媽媽多炖一點。”

“推不了。”郁商看着她道。

杜如岚見狀放下了筆，問道:“你是不是還在因為之前的事生氣？”

“沒有。”郁商不知道她說得是哪一件，但無論是哪一件都已經不重要。

“郁商”杜如岚眉頭微蹙，“别讓我為難好嗎？今天是元宵節，一家人難得團聚，你司叔叔特意叮囑過今晚要一起吃飯的。”

“你心裡隻有司叔叔嗎？”郁商看着她，突然問道。

“你……”杜如岚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有些尴尬地擡手撩了撩頭發，“這是什麼話。”

“沒什麼，我先走了。”郁商說着向外走去。

杜如岚見狀連忙在他身後道:“晚上記得早點回來，必須回來。”

郁商沒答。

郁商出門後坐車來到了老城區，然後在一家點心鋪的門口停下。

他來得算早，但門口還是已經排了不少的人。

這家點心鋪開了很多年，每天現做各式中式點心。

郁商以前和姥姥住在這裡時，祖孫兩個都很喜歡吃這家的點心。

很快便排到了郁商，郁商買了姥姥最喜歡吃的綠豆糕和棗花糕，用盒子裝好後便抱着剛出爐的糕點坐車來到了城郊的陵園。

雖在城郊，但這裡的陵園依山傍水，據說風水很好，因此價格也不便宜。

杜如岚當初幾乎掏空了身上全部的積蓄，加上司叔叔幫忙才買下了一塊這裡的墓地。

郁商很不明白，他被丢給姥姥那兩年，杜如岚對他們不聞不問。

可是後來姥姥生病，去世，她卻又不惜一切買了一塊這麼貴的墓地，像是在補償什麼，可是若真的有心補償，她又為什麼會不記得今天是姥姥的忌日？

雖然他們是母子，但郁商似乎從來都沒有弄明白過她。

他們原本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可又像是離得比所有人都遠。

算了。

郁商搖搖頭不再想她，而是抱着懷裡的糕點到了陵園。

他一路抱得很緊，因此到陵園的時候糕點還是熱的。

郁商把糕點放在姥姥墓前，然後拿出手帕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笑得很慈祥，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有萬語千言。

郁商在墓碑前坐下，他明明有很多話，可是隻叫了一聲，“姥姥”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寒風陣陣吹過，郁商抱着腿坐在墓前，卻不覺得冷。

隻是有些難過。

又過去了一年。

郁商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杜如岚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促他回來吃飯。

郁商在墓園坐了一天，大概是吹了風的緣故，頭有些疼，因此沒什麼胃口，但還是按時回了家，陪他們演阖家團圓的戲碼。

司叔叔果然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沙發上和司延聊天。

杜如岚還在廚房忙碌，見郁商回來了連忙讓他過去端飯。

郁商把飯菜端好，然後去叫司叔叔和司延吃飯。

司延依舊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樣，司叔叔見狀有些無奈地在他額頭上點了點，然後拉着他去餐廳吃飯。

今天是元宵節，過完今天這個年就算徹底結束了。

因此司叔叔還特意開了一瓶葡萄酒，因為郁商和司延還沒成年，所以隻給他們倆倒了一點。

“來，元宵節快樂，我們先幹一杯。”

司叔叔說完，大家紛紛舉起酒杯，碰在了一起。

“好了，快吃飯吧。”喝完之後司叔叔便招呼大家吃了起來。

郁商沒什麼胃口，但還是默默吃了起來。

他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今天也不例外。

然而沒想到司叔叔卻突然問道:“郁商，最近怎麼早出晚歸的？是不是談戀愛了？”

司叔叔大概是想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氛圍，但司延一聽到他的名字就像是被觸發了什麼關鍵詞一般，立刻跳了出來，“怎麼可能，誰能看上他。”

他這話一出口司叔叔立刻變了臉，先是看了一眼杜如岚，然後掃了司延一眼，又給他碗裡夾了一筷子菜。

“誰問你了，吃你的飯。”

司延不服，但也不敢在父親面前造次，因此還是閉了嘴，低頭吃飯。

杜如岚似乎也有些不高興，但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主動打圓場道:“郁商，司叔叔問你話呢？去哪兒了？”

郁商聞言咽下嘴裡的排骨湯，這才淡淡地回道:“去看姥姥了。”

郁商說完下意識看了杜如岚一眼，果不其然，她明顯愣了一下。

“你姥姥不是死了嗎？”司延嘴快，立刻問道。

司叔叔掃了他一眼，司延這才反應了過來，“你去陵園了？”

“嗯。”郁商回道。

司延一聽立刻炸了，“你不會在墓地坐一天吧。”

“司延。”司叔叔聽到這兒，眉頭微皺，但還是立刻叫住了司延。

“爸，他在墓地坐了一天，多晦氣啊，我吃不下了。”

司延說着重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司叔叔見狀似乎也有些惱了，又叫了一聲，“司延！”

杜如岚見狀連忙起來打圓場，“郁商，要不你先上去洗個澡再吃，或者媽媽給你留飯，一會兒給你送上去。”

郁商聽着他們的聲音，沒有答話，隻是繼續低頭不緊不慢地喝着湯。

司延見狀更加不滿，直接把自己面前還沒喝完的排骨湯推了出去。

因為沒收力，碗被推翻，裡面的湯瞬間灑了出來，淌滿了桌面。

“司延。”司叔叔忍無可忍，“把碗扶起來。”

“我不，我不想喝了，太晦氣了。”

“我來吧。”對面的杜如岚見狀連忙起身一邊扶起桌上的碗一邊抽了紙巾開始擦拭桌面。

“郁商。”杜如岚收拾好後把浸透了排骨湯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裡，然後對着郁商說道，“你先上去洗個澡吧，然後再下來吃好不好？”

郁商依舊沒答話，隻是低頭喝着自己碗裡的排骨湯。

一直等喝完了最後一口，這才終于放下了碗。

然後站起身來，卻并沒有離開，而是擡頭看向杜如岚，很平靜地問道:“你也覺得晦氣嗎？”

“怎麼會呢，你胡說什麼呢，媽媽就是覺得在你外面跑了一天了，外面人多細菌多，洗洗也沒什麼，而且你現在洗了一會兒吃完飯就可以直接睡了。”

杜如岚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有多站不住腳，越說越心虛。

然而郁商卻好似并不在意一般并沒有反駁，隻是繼續問道:“你還記得今天是姥姥的忌日嗎？”

“……當然了。”

“你撒謊，你不記得了。”

杜如岚被戳破，但沒有反駁，隻是抿了抿嘴唇。

停了片刻，才繼續說道:“說這些做什麼？今天是元宵節，大家本來都開開心心的。”杜如岚不知怎麼，情緒突然有些崩潰，“為什麼非要弄成這樣呢？”

郁商不知已經聽到過多少次這樣的話。

是啊。

怎麼每次都弄成這樣呢？

他的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濃重的厭倦，又或者并不是突然生出來的，隻是今日再也阻攔不住，就這麼鋪天蓋地地把他填滿。

他累到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再陪着他們去維持這個家表面的圓滿。

不知道什麼時候生出的念頭就這麼破土而出，再也無法阻攔。

“開學我會申請住宿。”

“不行。”杜如岚一聽立刻拒絕道，“這個問題我們不是讨論過了，郁商你……”

郁商知道她想說什麼，這些話他聽過太多遍，實在是太熟悉了。

因此并沒有再聽下去，隻是站起身來，對着他們說道:“我不是商量，隻是告訴你們。”

“郁商！”杜如岚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強勢又漠然的樣子，有些心慌地想要叫住他。

但和從前不一樣的是，這次郁商沒有回頭。

他走得那麼決絕，就好像再也不會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