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的教室熱鬧而喧嘩,聲音似乎可以讓溫度升高,因此哪怕頭頂的風扇 “吱呀呀”一刻不停,還是處處透着說不出的煩悶,似乎連空氣都變得粘稠了起來。
郁商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牛奶上,香蕉味的。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然而這時突然傳來江池影在門口和人說話的聲音。
還沒等他開口周玄序便轉身離開了。
他剛一走,江池影便從門口走了進來。
郁商也不知為何,做賊心虛一般飛快地将那盒牛奶塞進了書包裡。
剛放好,江池影便走了過來,一邊在他旁邊坐下一邊問道:“夏,你藏什麼呢?”
其實也沒什麼,但郁商也不知為何下意識不想說剛才的事,因此隻是含糊了過去,“沒什麼。”
“哦。”江池影也不在意,拿起桌上的杯子喝起水來,喝着喝着不知發現了什麼,突然湊過來問道:“你臉怎麼紅了?”
郁商本來還在裝模作樣地寫卷子,聽到這兒仿佛被人用針紮了一下,激動地差點站起來,但很快便冷靜下來,隻是像往常一樣回了句,“别胡說。”
“我沒胡說啊,真的很紅,你是不是熱的?要不還是洗把臉去?”
郁商聽到這兒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會錯了意,連忙道:“不用,我不熱。”
“怎麼會不熱呢,這破天氣……”
江池影還想和他掰扯,然而這時上課鈴剛好響起,走廊上剛才還在打鬧的學生瞬間鳥獸群散,紛紛向自己班裡走去。
大概是走廊空了的緣故,原本窗外在燥熱的陽光下油畫一般一動不動的銀杏葉終于開始輕輕晃晃地搖擺。
有風吹了進來。
-
那盒牛奶郁商沒喝,一直等回到家才從書包裡拿了出來。
然後倒在床上一邊看一邊對着旁邊舊得已經褪色的白色布偶熊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今天的事。
他先是把今天班裡買雪糕的事說了一遍,然後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轉身拍了拍布偶熊的腦袋問道:“小狗,你說……他會不會也對我有意思?”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于是轉頭把臉埋進了“小狗”的懷裡。
不知道是說給“小狗”還是在說服他自己。
“我胡說的……怎麼可能。”
“他應該讨厭我才是。”
郁商說着有些沮喪地翻了個身,頭頂的白熾燈亮得晃眼,于是他用胳膊蓋住了眼睛。
眼前瞬間暗了下來。
突然起來的黑暗讓他瞬間變得不适應,于是微微挪開胳膊,留出了一條縫。
眼前的光線晦暗不明,像是正在放映的老電影。
耳邊似乎有什麼聲音閃過,模模糊糊他聽不清,但總歸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但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他都聽着那些話長大。
是什麼呢?
“拖油瓶”還是“小王八”?
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十歲那年,久未出現的母親突然出現,帶着他來到一家高級餐廳,然後指着對面的西裝革履的男人對他說道:“這是你司叔叔。”
雖然母親沒有詳細介紹他們的關系,但郁商能看出來媽媽很喜歡那個司叔叔。
後來司叔叔在他生活裡出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郁商對他的了解的也逐漸多了起來。
母親和他是大學同學,他們大學時就相愛過,隻是後來因為家庭背景差的太多,畢業後就被迫分手。
司叔叔娶了别人,母親也相繼成婚。
後來父親去世,司叔叔也離了婚,他們意外再次相遇,很快便重新墜入愛河。
那段時間的母親是郁商記事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她說:“夏夏,我們會有新的生活。”
郁商還不明白母親口中的新生活是什麼?然而班裡的人卻先一步突然對他轉變變了态度。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給他取了各種外号。
有人叫他“拖油瓶”,還有人罵他“小王八”。
更有甚者班裡還有好事的小孩兒跑到他面前來問他,“你媽媽是不是壞女人?為什麼要勾引别人的爸爸?”
郁商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這是誰的手筆。
他還記得媽媽不久前第一次帶他去司叔叔家,那是一幢他從沒有見過的漂亮房子。
隻是剛到門口就被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兒攔下。
男孩兒幹淨漂亮,隻是眼中充滿了強烈的恨意,一邊堵着門一邊對着他們大罵,“滾出去!這是我們家!”
司叔叔滿臉尴尬地想要勸解,然而小孩兒一聽司叔叔開口,瞬間哭了,一邊哭一邊把他也往外推,“你也走!你和他們一起走!媽媽還會回來的!誰也别想替代她。”
司叔叔無奈地解釋道,“延延,我和你媽媽已經離婚了。”
“我不聽!我不聽!”司延一聽到這幾個字立刻捂住耳朵,堵在門口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起來。
司家住在東區最豪華的别墅區,平日裡安靜慣了,很快司延的哭聲便引起了物業和鄰居們的注意。
這讓司叔叔的臉上有些挂不住,見狀想要直接把他抱進去,然而司延見狀直接向後倒去,抱着門框哭得更加用力。
母親本想上去幫忙,然而司延一看見她便直接一腳踹了過去,一邊打滾一邊罵,“滾出去!壞女人!帶着你的拖油瓶滾出去!”
“延延,這是怎麼了?”一道女聲傳來,似乎是司家隔壁的鄰居。
郁商還沒來得及轉身去看來人,就見司叔叔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對着他們抱歉地看了一眼。
母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瞬間蒼白了下來,但還是牽着郁商的手轉身離開。
轉身的時候郁商聽見司延委屈地喊了一句,“秦阿姨。”
郁商轉過身,看見了一個穿着深色長裙的年輕女人正俯身安慰司延。
她旁邊還跟着一個跟司延差不多大的男孩兒。
那個男孩兒似乎也正在看他,隻是目光似乎并不友善。
郁商還想再看,但已經被母親拉着走了出去。
郁商不知道司延是怎麼找到的他的學校?又是怎麼在他的同學間傳播的這些消息。
隻能一遍遍解釋,然而既沒有人在乎,也沒有人相信。
小孩兒才不會去分辨善與惡,隻會因為好玩而一遍遍往别人的傷口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