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蘭序的話語才落,外頭馬車就駛入一段颠簸。
那颠簸看着不尋常,奚蘭序下意識擡起另一隻手護住祁牧。
誰料就在這時,祁牧閉眼皺眉,嘴裡吐出輕輕兩字:“哥哥。”
什麼哥哥?
奚蘭序沒懂,馬車的搖晃突然變得劇烈,原本還在外遊蕩的夢核迅速歸位,他意識到不對,所以雙手撐着車壁。
但奚蘭序并不知道祁牧夢見童年中的一件大事,那是一個已經被遺忘在歲月長河中的轉折。
要論祁牧這一生,時至目前為止其實有三次轉折。
第一次在他幼時,父母離異,祁牧跟着母親,那時屬于他的大多數記憶在櫃中,黑色場景外,大人的争端之下。
第二次在穿書前,母親離世,陳月的自殺終于斬斷這麼多年祁牧對那人世間的最後一分牽絆,曾經好像有人叫他活下去,可那份勇氣經過十多年的揮霍,終于又一次被祁牧耗光。
第三次,穿書,一年多以前,已經将人生幾乎走到盡頭的祁牧突然注意到了,網上有一本名為《上仙》的書籍橫空出世。
這本書真的很神奇,但在其中最吸引祁牧的點,卻不是那個心懷蒼生,目視天下的主角沈陌離。
反倒是反派奚蘭序,作者幕關第一次将反派的人物小傳發至博客上,祁牧就一眼注意到了,這個貌似與他一般,擁有悲慘童年,但其内核卻與他截然相反的人。
奚蘭序勇敢,不屈,勇于面對,他有一手不好的底牌,卻最終坐上了魔尊的位子。
這個人身上的生命力,正是祁牧幻想擁有,卻又實在欠缺的一環。
他好熟悉啊。
車馬的颠簸終于強硬的将人從夢境中拽回,祁牧自迷糊中睜眼,第一時間就感覺到自己被奚蘭序按在身上。
而周遭的車輪聲變得震動,身軀也偶爾有所騰空的感覺,祁牧抓住奚蘭序身前的衣料睜着眼睛試圖向外看。
但奚蘭序按下了他的頭道:“别動。”
祁牧縮住了脖子,心跳開始加快,緊張感一下蔓延,他問:“阿序,發生了什麼?”
奚蘭序一開始想過是翻車,但很快,他發覺車外甚至沒有幾道嘈雜聲。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靜悄悄的發聲,靜悄悄的……有人要他死?
中計了!
祁牧一旦離開村,誰能保證路上有什麼意外?
那個縣官拿準這一點,神仙打架,凡人不想摻和進來奚蘭序覺得是人之常情,可對方卻特意等到半夜,料定了自己和祁牧會睡。
這就是謀殺!
對方根本就沒有想過給他們活路,卻有沒有想過,如今馬車裡坐着的他們是魔?
“不要動。”奚蘭序扶着祁牧看車外,隐約間聽到流水晃動,于是奚蘭序突然環住了祁牧的腰身向外。
祁牧突然離開了車座向外,目光瞧見車外的巨石斷橋,以及,一個斷橋邊上的水怪!
對,是水怪!
祁牧瞧見了滔天水花,自江而起,以一種十分不合常理與引力規律的形态懸浮于半空之中,聚成人形。
不對,水怪的模樣比人大了數百倍!
其身下更是有數十條凝聚成觸須模樣的水鍊,連通江上漩渦,叫人光看着就心底發寒,怕了萬分。
原來連接天際的水龍卷是那模樣,遠處烏雲壓頂,狂風呼嘯,吹拂着幾卷水流連通天際。
阿序沒了修為,算作凡人,祁牧此生,頭腦中的思緒再沒有一刻比這刻更加清晰。
他感到危險逼近,連手指都變得發涼。
事情可以發生了很久,事情也能發生在一瞬間,奚蘭序瞧出湖底那水妖修為至少上千年,于是在水妖觸手将他們身下這輛馬車席卷至半空時抱着祁牧,撐着車馬的門框縱身一躍。
那仿佛是被人直接推下懸崖的失重感真的一下擊打中了祁牧的每一根毛孔。
風聲和雨點都打在他們的身上。
死死死死死死!
遠離斷橋的城牆邊,江槐将此前的一幕盡收眼底。
當他剛接到傳訊說奚蘭序沒死的時候,江槐是不信的。
這小賤種有這麼命大?
幾月前斷魂崖那一戰,江槐可是夥同思無楓等人對奚蘭序又下毒又下蠱,沈陌離重傷他的心脈,奚蘭序又失力墜崖,甚至!江槐記得魔域中有個大膽的妖魔已經去崖底暗暗埋伏了!
那魔域是什麼地方啊?那魔族有幾個好人啊?
魔尊失勢,江槐當然是信祁牧去到斷魂崖底是為了落井下石。
可誰想幾月過去,奚蘭序不僅沒死,還跟那個妖魔一起出現在凡人村落?
“不必憂心。”想到這,江槐手中那枚還在閃爍着的通訊玉令突然發出聲響。
魔宮這些日子也不算太平,有個青姬守在魔域。
驚鴻和驚若兩姐妹一個比一個難防,以至于與奚蘭序不是一條心幾個勢力,手下有許多在近日遭難。
思無楓道:“那水妖鏡淵至今有二千餘載的修為,在他體内邊蘊藏着一面窺心之鏡,且不論奚蘭序身有暗傷,人都未必能走到那步,就算他真的僥幸,你别忘了,他沒有心啊。”
話落,江槐也是低低笑着。
是啊,魔頭無心。
他的夢核會全部碎裂,奚蘭序,必定死在今朝!
這回沒有奇迹了。
江槐等着看遠處這場戲劇落幕,墜落的紙鸢溺斃在水中,水妖張開血盆大口,誰料就在此刻,金光閃現,浮生蓮破水而出,蓮心之上,托起了下墜的他們。
江槐一手握緊了城牆之上的石塊失聲向前喊道:“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
金蓮之畔,奚蘭序遙遙對上了江槐的視線,眼中殺意湧現。
口中默念一句:“等着,我來殺你。”
水花在耳畔翻湧,祁牧擡眼,水怪正朝着他們示威。
而他單膝跪地,指尖還殘留着一抹靈流餘波,祁牧召不出浮生蓮,他隻用了一道神行咒,停滞了他與奚蘭序下墜的那一刹那時空。
可就是那一刹那的扭曲時空,咒術幾乎抽空了他渾身上下所有的氣力。
再接着,祁牧便發覺自己好像已經無能為力了,他沒有力氣再對抗水怪。
可眼前這個修為上千年的水妖,卻顯然就是引發這次城中水患的罪魁禍首。
“殺了他!殺了他!”
江槐這下真急了,手中的通訊玉牌不知在何時止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