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瓶點點頭,這才慢慢道來:“我出身青樓,十四歲便被鸨母逼着接了客,到如今已有七八年了,身上難免染了髒病。前幾日你提前被闫知縣派人叫走了,正好我也覺得身子不爽利,便偷偷出去找了個偏僻的池塘,想清理清理。結果……”
銀瓶說着,聲音抖得厲害,那雙漂亮的眼更是蓄不住淚花:“結果我衣裳剛脫到一半,就有個人從背後抱住了我。他說他知道我是誰,要我從了他,不然他就把我的身份到處宣揚出去,讓我被全城的人恥笑。我吓得大叫,可那兒太偏僻了,根本沒有人聽到。我拼盡全力才掙開他跳到了水裡,我告訴他,如果他再逼迫我,我甯可把自己淹死在這池子裡。”
謝枝聽着,不由得摟緊了她,心中又是憐惜又是内疚。那幾日自己和銀瓶幾乎稱得上形影不離,可她竟完全沒有發覺銀瓶的異樣,也不知那時銀瓶的心裡有多麼煎熬……
“見我誓死不從,那人啐了一口,說他叫張務本,是祝家留在上宜的大管事,惹到了他,我以後就完了,明天全城的人都會知道我是個妓女。扔下這些狠話,他就離開了。我在水裡泡了好一會兒,想着他應該是真的走了,這才敢上岸回了驿館。”
“張務本?”謝枝又驚又怒,“怎麼是他?他是怎麼盯上你的?而且他怎麼會知道你的身份呢?”
銀瓶抽泣了一下,道:“他說是突厥進攻那日在城門口的時候認出了我,那時他正在送他家老爺出城。至于他為什麼會認出我,我也不知道,也許……”
銀瓶咬了咬唇,很是難以啟齒地說:“我倒還算是個出了名的妓女,時常被一些高官貴人帶到家中,為宴會獻藝。聽說他家老爺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也許是哪回他跟着他家老爺,在哪次宴席上見過我吧。”
謝枝想了想,道:“可是那晚過後,城中并沒有什麼不好的傳聞。可見他并沒有說出去,看來他是還想拿這件事來拿捏你。”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之後我就騙你說我身子不适,借此一直留在了驿館,不敢出門,就是怕再遇到他。”說到這兒,銀瓶的眼淚不再流了,目光轉而堅定起來,“今天我在驿館裡聽到了米行門口發生的事,我心裡便有了個主意,再加上張務本今日應該不會再有閑心來找我,所以我就趕緊來找你了。”
“什麼主意?”
“張務本想要得到我,我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假意屈從,然後趁他松懈的時候殺了他!這樣一來,祝家沒了管事的人,闫知縣不就可以主持放糧了嗎?”
“不行,絕對不行!”銀瓶的決心和眼中的鋒利把謝枝吓了一跳。她沒想到看起來弱柳一般的銀瓶竟能生出這般的勇氣,最初的驚吓之後,油然而生出一種欽佩來,但她決不能答應這個主意。
“一來你是個姑娘家,就算是趁他不備,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啊。萬一被他反應過來,你不就危險了?二來,就算你真的殺了他,可你也犯下了死罪,搭上自己的一條命,值得嗎?”
“我……”銀瓶的眼睫垂了下去,“我沒想過這些事。”
“其實在你來之前,我剛巧有了些頭緒。要從外頭整治這個張務本,掣肘太多,隻能讓他自取滅亡。”
“自取滅亡?”
謝枝點頭:“隻是我們到底是外來人,不了解祝家的水有多深,我還得找闫知縣打聽打聽。”
“找他恐怕沒什麼作用。”沈随道,“他到底是個官兒,祝家就算内裡有什麼龃龉,也會極力瞞着他。你要打聽祝家的消息,還不如去街衢巷陌上聽聽傳言。”
謝枝一聽,知道沈随說得極有道理。可現在上宜城内一派冷清,人人躲在家中自危,誰還有心情去說閑話呢?
“我知道了!”謝枝以拳擊掌,想到了什麼。隻是她正要扭頭離開時,又步子一頓,輕輕牽着銀瓶的衣袖,将她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銀瓶,你說你身上有病,要不要還是讓沈大夫瞧瞧?”
銀瓶臉色一白。
“沈大夫雖是個男人,可他醫術高超,對待病人也向來一視同仁。你的病,還是早治為好,總不能一直拖着,到頭來隻是傷了自己的身子啊。”
“我明白,隻是我,隻是我害怕……”銀瓶絞着手指,蒼白的唇都咬出了血色來。
“你要是願意,我陪着你一起。”
銀瓶眉頭一松,但仍有些躊躇:“會不會誤了你的事?”
“我的事耽誤不了,而且你的事也一樣重要。”謝枝道。
銀瓶仍舊心存猶豫,時而擡眼揣摩一下謝枝的神色,但見她隻是平靜關切地看着自己,終于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