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騷亂的結果很快也傳到了軍營裡,甚至逼得慎晝初不得不出面來安定軍心,不然恐怕就要有人成群結夥地到祝家米行鬧事去了。
“這張務本真是欺人太甚。”謝枝和沈随坐在營外吃飯,說起這件事。
說是吃飯,其實謝枝隻是從一塊幹得像石頭般的饅頭上小心掰下一塊,塞進嘴裡慢慢嚼着,便算是吃了一頓。
現在城裡的餘糧越來越少,有什麼都先緊着将士們,特别是傷員們先吃。謝枝能少吃些便少吃些,這一塊饅頭她都吃到第三天了。雖然腹中空虛,且時常絞痛,還時不時頭昏,但謝枝還算熬得過去。
畢竟,現在這城中大多數人,誰不是如此呢?
她雖然也對今日的事義憤填膺,但她也能大略猜到闫停鶴和慎晝初如此息事甯人的态度是為何。
眼下的上宜縣内憂外患,正是最容易生亂的時候。闫停鶴管着一縣事務,慎晝初又手掌兵權,他們就該是這座城裡最該維護律法和秩序的人。
若是圖一時之快斬了張務本,那糧食燒沒被燒還兩說,得不得罪祝家也兩說,就說城中日後再生事端,他們又要以什麼來約束百姓呢?
“可人家的話确實沒說錯,定多少糧價是他的自由。他隻是不道德,又沒違了律法。”沈随涼飕飕地說。
謝枝歎了口氣:“這事難就難在此處。不過……”
“不過?”
“我就不信這種積惡之家,内裡也能是鐵闆一塊。既然不能明着懲治他們,或許可以試着從内部瓦解他們。”謝枝思索着說。她還在徒勞地嚼着什麼,其實口腔内早就空了,那一塊饅頭早被她嚼得如面水一般從喉管流了下去。但她總覺得這樣哪怕隻是這樣白白地咀嚼,也能讓自己的肚子感覺飽了幾分。
聽了她的話,沈随難得用一種難言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隻是謝枝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注意。
他的視線又飄向遠處,不經意望見一個眼熟的身影。他拿手肘推了推謝枝,問:“那是不是銀瓶?”
謝枝順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正是銀瓶急匆匆地邁着小步朝他們走來,隻是時不時地朝背後看上幾眼,像害怕有人跟着她似的。
“銀瓶,你這是怎麼了,是驿館那邊出了什麼事嗎?”謝枝主動迎向她。
銀瓶搖搖頭。比之前幾日見面時,她看起來有種頹喪,兩道柳葉兒般的細眉哀婉地蹙着,一雙盈盈的眼載着憂愁。
“不是,我是想……”她百般躊躇之下,竟使力抓着謝枝的雙臂,像是下了某種莫大的決心,“我是想和你坦白一件事。”
謝枝反手握住她的手,發現那簡直冷得像一塊冰。她擔心地問:“銀瓶,你這是怎麼了?”
“我是不是該離開了?”一旁的沈随冷不丁發問。
“不不不,”銀瓶擺了擺頭,“左右你遲早也是要知道的。我,我要坦白的是,其實,其實,其實……”
她閉了閉眼,兩行清淚滑落,哽咽道:“其實我是一個妓女。”
謝枝将她拉近自己身邊,翻出衣袖裡頭幹淨的那面替她揩了揩眼淚,輕聲說:“好啦,怎麼好端端說起這事來了?”
銀瓶含着淚,膽怯得不敢看她:“我怕你們嫌棄我,所以才一直不敢和你們說。”
“銀瓶,人生在世,許多事本就是不得已的。我們怎麼會因此看輕你呢?若真要看輕,也是該看輕那些出入風月的男人。”
沈随咳了幾聲。
謝枝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這這臭脾氣又會說出什麼刻薄話來,不想他卻說道:“銀瓶,突厥攻來那日,你本可以和其他人一起拿着阿枝送的玉佩離開,可你卻選擇了留下來。你是一個善良勇敢的姑娘,不知已勝過了多少人,任誰也不該看輕你。”
聽了這話,銀瓶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謝枝忙伸手輕撫着她的背:“銀瓶,你絕不是無緣無故要說起這件事。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人叫你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