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衆人動容時,外頭那喧嚷的聲音好像更近了些,尤其是突厥人的呼嘯之聲似乎已壓到了旁的一切。
謝枝心中咯噔一下,看向沈随,卻聽到帳外傳來聲嘶力竭的呼喊:“不好了!突厥人打進來了!”
整個傷兵營頓時騷動了起來。
突厥人攻了進來,那豈不是意味着上宜沒守住?城中百姓豈不是要任人魚肉?
“反正都是個死,老子不要這條命,跟這群蠻子拼了!”死一般的寂靜中,不知是誰先開了口。
“說得對!還怕了他們不成?!”
一時間,那些尚能支撐着自己站起來的傷兵,都各自掙紮着起身,朝營外走去。其實現在還留在營中的,本就傷勢較重,許多人光是走出幾步路的工夫,鮮血便又從繃帶處滲了出來。
但他們像是都察覺不到身上的傷痛一般,拿起手邊能拿到的一切武器,便紛紛結成隊朝城門口的方向去了。
“各位……”謝枝本欲出聲阻攔,可看着他們因痛苦而東歪西扭,卻毅然決然的背影,隻覺喉頭哽住了,怎樣也說不出話來。
那些突厥人如狼似虎,而他們連走路都困難,這樣豈不是去送死嗎?
可是……
沈随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們也走吧,能救一個是一個。這仗要是輸了,左右也是一起死。”
謝枝看着在這關口依然雲淡風輕的沈随,原本恐慌的内心不由得被他感染,鎮定了幾分,堅定地點了點頭。臨走前,她回頭看了看,婉娘仍舊堅持一家三口要待在一處。婆婆見勸不動她,隻好自己先趕緊走了,她也擔心眼下自己的家人。
在這樣的世道,誰也擔不起别人的命運。
謝枝跟着沈随一路跑向了戰場。看清目前的形勢,謝枝發覺倒還沒自己想象得那麼壞。城門尚未被攻破,隻是突厥人實在太多,再佐以各種攻城器械,已從城頭上攻了進來。但好在人數約莫還隻在百人左右,如今正與一部分守城衛兵厮殺。而城中的青壯力也從街頭巷尾趕了過來,扛着扁擔,提着鋤頭,拿着一切能用來攻擊的東西,豁出命地朝個個披甲執刀的突厥兵打去。
曾經行人如織、商賈往來的街道之上,曾邁過垂髫與黃發、映照過百姓哀樂的青石闆,如今隻有血肉橫飛。突厥人如殺不盡一般,一撥人又接着一撥人沖來,猙獰着揮刀亂舞,城中守兵和百姓一個又一個地頂上,用早被砍爛了的铠甲,甚至是自己的血肉之軀抵擋着這強橫兇蠻的攻勢。
一旦見着有傷重的,謝枝和沈随便趕緊把人拖回來,緊急施藥救治,隻盼着能保住一條命。
短短的一段路,雙方已不知來回拉鋸了幾次,已是殺得紅了眼,沒了理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街邊堆滿了屍體與殘肢,每一條磚縫裡都淌滿了鮮血。
謝枝偶爾望望天色,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時辰。可自打拂曉之後,天似乎再沒亮堂幾分,也許隻是戰火燒得太烈,把天都遮暗了。天盡頭的地方,更是染上了一層愈來愈濃的血色,像是黃昏的火燒雲蔓延了過來……
“不對!”謝枝将手中傷員扶到牆邊靠坐着,用力地拍着沈随,“沈大夫,你看那是什麼!”
她指着北方的天空,那裡黑煙籠罩着血紅的天幕,看來确實頗不尋常。
“這是……”沈随眯了眯眼。
就在這時,城外突兀地響起了一陣又一陣号角聲,聽來很是攝人心魄。
随着那聲音蕩到城内,原本個個兇煞如地獄惡鬼的突厥兵都齊齊動作一滞。謝枝注意到了這異常,一時心提到了嗓子眼,以為他們要拿出什麼殺招。沒想到他們彼此交換眼神後,竟都且戰且退着離開了。
突厥人……退了?
誰都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短暫的怔愣之後,衆人爆發出響天徹地的歡呼。他們互相擁抱着,帶着笑,流着淚。
原本街道兩旁緊閉的門窗都打開了,人們都跑了出來。有人帶着劫後餘生的狂喜,抱着自己平安的親人;有人撕心裂肺地哭碎了一顆心,抱着橫屍在街頭的兒子、父親、叔伯……
但确信無疑的是,就在上宜快要被攻破的當口,它竟有如天助般又熬過了一次劫難。
可每個人的心頭又不由得升起同一個疑問:明天的太陽,他們又是否還能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