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覺得自己是被痛醒的,甚至初時腦袋仿佛攪着漿糊似的拖着她的思緒往下沉——她眼前白光與黑影交錯,恍惚間像是又看見捧月崖上那對溫柔又哀傷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在自己面前消散了光亮。
那近在咫尺的月光終于讓人體察了它的冰冷,那冷意像把鈍刀子在血肉裡來回地磨。謝枝覺得遍體都生疼,于是她忍不住又閉緊了眼,想讓自己重新歸于那片黑暗中。
小時候餓得厲害的時候,她就會逼自己睡過去。睡着的時候,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她不會再覺得餓,也不會再覺得痛……
可是在這片無止境的黑暗的深淵裡,忽然擦亮了一絲光——她看清了周圍,她好像又回到了相府。
是她如往常一樣撥亮了燭火,正握着書卷的李承玉微微擡起臉,眼中比蘇生的春水更溫情:“阿枝……”
謝枝忽地大喘了一口氣,猛地半坐了起來,但這一動便牽動了身上的傷口,讓她忍不住叫了聲痛。
“大小姐,你醒了?”最先察覺到她動靜的是博叔,幾個步子就走到她面前,憂心忡忡地看着她。
“……博叔?”謝枝恍惚了會兒,才喊出他的名字,隻是聲音啞得厲害。
博叔看她神智清醒,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半顆。謝枝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麼,一隻水囊已湊到了她嘴邊,她目光轉過去一瞧,是銀瓶雙目泛紅着朝自己笑:“阿枝姑娘,快喝些水吧。”
謝枝确實渴得厲害,一時無暇多問,拿過皮囊就迫不及待想灌上幾口水,不想卻被人一手奪了過去。
“你失血過多,不能馬上喝水。”
謝枝愣愣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那個人,因為太過震驚而說不出話來,顫抖着伸手指着他,對方倒正好拽過她的手,很是不耐煩地把起脈來,然後從鼻子裡哼了口氣:“你這身子倒真是一如既往的強健,雖有些氣血虧損,不過已無大礙了。”
他這一開口,謝枝終于确認這不是自己的幻覺,失聲道:“沈大夫?你怎麼會在這兒?”
“你認識他?”博叔問道。
洞穴裡的其他人原本都在收拾東西,聽到這邊的動靜,或是忍不住走近了瞧,或是支起了耳朵聽。
“你一驚一乍的做什麼?”沈大夫瞥了她一眼,便起身朝另個方向走了。
原來此人正是當年在馬蘭溝村幫過謝枝一把的沈随。
謝枝在博叔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環顧四周,之前同行的人都在,可還有一群陌生的男子,看起來很有些可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謝枝跟在沈随身後,“我現在還在沉霞山嗎?你和這些人又是誰……”
謝枝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能回想起來的最後記憶,是她和銀瓶一道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再之後的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現在這一醒來,她隻覺周圍的一切仿佛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肚子裡冒出了一堆問題想問個清楚,可在看到沈随邊上石床上躺着的人時,她不禁咬斷了後頭的話,幾乎是撲到石床前,看着那個渾身裹滿繃帶、虛弱如紙的人,着急地問:“小唐這是怎麼了?”
沈随放下把脈的手,兩道很淡的眉很稀奇地攢着,看了一眼謝枝,又看向身邊那個沉默如山的男人,道:“他的情況還是很不好,可是沒辦法,我已經沒有多餘的藥了。”
男人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語氣中還是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眼下也沒别的選擇了。”
語罷,他雙手環胸,踱步到謝枝身邊,道:“姑娘,我看得出來你們這群人都以你為首,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我們兩個該好好談談,才好決定之後的路怎麼安排。”
謝枝雖仍舊不甚明白眼前境況,但也大略能推斷出二三來,至少眼前這群陌生的人,暫時還不會是自己的敵人。她還沒什麼力氣,隻好就這麼靠着石床坐着,看着眼前這個氣度非凡的男人,道:“好。但我暫時有件更重要的事。”
男人臉上流露出一絲疑惑,卻見謝枝扭頭問博叔:“博叔,我之前随身帶的包裹還在嗎?”
博叔道:“在,小姐的東西我都收着。”
“太好了。”謝枝自醒來後終于覺着了一絲松快,“裡頭有藥,你拿給沈大夫看看,有沒有能給小唐用上的。”
博叔恍然道:“我真是糊塗了,全然把這事忘了,我真就去拿。”
原來是這樣。“多謝姑娘。”男人真心誠意道,但他似乎覺得自己這麼居高臨下地站着不大好,便盤腿與謝枝相對而坐,開口道,“在下姓周,名楚,吳楚之地的楚,這些人都是我的同伴。我們原本在雲州生活,但突厥驟然進犯,我們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才從雲州逃了出來,想經由沉霞山去往中原腹地,先後遇上了你的同伴。”
謝枝自然聽得出來他有所隐瞞,此人氣質穩重沉凝,手下人亦是内斂,根本不似尋常人,不過……她自己又何嘗不會隐瞞呢。
“我叫阿枝,我們一行人也是從突厥人那兒跑出來的,從伧州一路至此,也是為着逃往中原。隻是半路我們有事分開了,又正好遇上了突厥人……”說到此,謝枝朝他一拱手,感激道,“多謝周大哥出手相助,不然我們恐怕都難逃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