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個輕輕的縱身躍下,幾乎未發出一絲聲音,正急着要開口,謝枝卻忙擡手攔住他,将燈台挪到一面櫃子後,才壓低聲音,難掩激動道:“博叔,怎麼是你來了?”
來人正是博叔。兩人分别的時日不久,他看起來倒沒什麼變化,隻是添了幾分風霜,眉間隐隐有些愁苦。一聽謝枝發問,他忙道:“那日我和你季叔商量過了,實在放心不下你,打點好京中的事之後就趕上了唐尋他們。沒想到會出了這樣的事……”
“原來如此,博叔,我們先坐下說吧。”
謝枝走到李承玉身邊,解釋:“承玉,這位是博叔,是我祖父的朋友。”又搬過一張凳子來:“博叔,你先坐。”
李承玉起不了身,隻能朝他點點頭,算是見過。博叔是不喜歡他的,但看到他形容如此枯槁,心中也不大好受,隻好挪開目光,看向正殷切盯着他的謝枝。
“博叔,你可知道外頭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忽然之間,突厥人就來了呢?伧州與突厥之間還隔着一個雲州,那兒可是慎将軍的鎮北軍駐紮的地方啊。”
談及此事,博叔神色嚴峻,如壓着一層陰雲:“事發突然,誰也沒有料到。你們被突厥兵帶走後,你季叔嘴巴伶俐,就出去打聽消息了,倒真被他尋見幾個逃出生天的難民。據他們說,這些突厥人是突襲了雲州,慎将軍已經戰死,還被枭首挂于城牆示衆,鎮北軍更是死傷殆盡。”
他此話一出,屋中氛圍更是壓抑。國破家亡的境遇,從未離他們如此之近,叫他們生出風雨飄零的惶然來。
“鎮北軍一倒,雲州自然淪陷,這些胡人一路勢如破竹攻到了此處。此州知州也是個不争氣的廢物,聽說突厥人星夜攻城時,他尚喝得爛醉如泥,怎麼都喊不起來,糊裡糊塗就被人砍成了幾截。這些突厥人一入了城,見人便殺,殺得滿城流血,真是群狗雜碎!”
說到氣極處,博叔臉上都是愠色,擱在桌上的手都握成了拳頭,若不是忌憚着外頭的守衛聽見動靜,恨不得将桌子都砸碎才能聊以洩憤。
這時,李承玉緩緩開口:“照博叔的說法,看來如今形勢很不好。多年來,朝廷吏治松懈,貪利、懶政之風盛行,多的是像這伧州知州一般的官。他們滿以為有鎮北軍在前頭頂着,便無後顧之憂。如今連鎮北軍都敗了,其他地方的駐軍,恐怕也難以抵擋突厥的攻勢。”
“這我心中也大抵有數。”博叔接道。
“而且馮元貞縱容突厥人大肆屠城,由此可見,他圖的是速攻,因此隻殺,不治。我被突厥人一路押來的時候,發現守在此城的士兵并不多。想來,雲州隻是他們撕開的一個口子,其餘大軍怕是已奔赴别地了。”
博叔從前身處行伍,自然知曉他這話中利害,一時臉色更加難看。
“所以,博叔你快帶阿枝走吧,現在就走。再拖延下去,萬一周邊都陷于突厥人之手,那你們就更危險了。”
“不行!”謝枝立馬拒絕,“我們說好的,不管未來如何,都要在一起。”
“此一時彼一時,況且我現在的身體根本就不能……”
“你不要再說了!”謝枝頭一回這樣不客氣地對他說話,“馮元貞要把你送到突厥,這不是羊入狼窩嗎?”
博叔目光在他二人間逡巡了幾下,歎了口氣:“大小姐,明天我讓老季一起來把……把他帶走,再加上唐尋和三伏的功夫都不錯,我們總能逃出去的。”
“不!”
博叔聽到謝枝這出乎意料的反應,不由睜大了些眼睛,簡直以為她是瘋魔了。
可謝枝卻異常堅決地看着他,一字字道:“除了承玉,還有二娘。我不僅要帶承玉和二娘出去,我還要帶被困在這城中的其他人一起走!”
她雖是刻意壓着聲音說話,可聽來竟有震聾發聩之感。
博叔覺得自己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了,倒是李承玉猜到了些謝枝的心思,問道:“其他人?”
謝枝點點頭,咬牙道:“馮元貞在後院裡關了一群女子供那些突厥人……”
她不再說下去了,但其他二人已懂了她的未盡之意。
博叔猶豫了一下,道:“大小姐,我知道你心善,看不得這樣的事。可眼下的情形,隻能硬下心腸來。”
謝枝沉默了會兒,道:“博叔,你說得沒錯。我不是要拿我自己,或是拿道義來綁架你。祖父如今沉冤得雪,你為他所做的一切,已是足夠了,不必再為了我冒這麼大的險。你和季叔快走吧,我會留下來想辦法,否則我過不了我心裡的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