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别哭。”二娘勉強擡起手替謝枝揩了幾下眼淚,失措又擔心地看着她,才教謝枝發覺自己竟又哭了。
她很有些狼狽地在臉上抹了幾下,道:“我隻是擔心你。”
李承玉神色複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将臉扭了回去,又不再理會她了。
謝枝失落地低下眼去,從前李承玉從未對自己這般冷淡。她知道以他的性格,并不想看到自己跟來,可是她偏偏不能放下他。她也能敏銳地察覺到身邊解差正在他們之間打量着,猜測着他們的關系。
她隻好故作平常地和身邊的二娘搭起話來。
流放的路漫長又孤寂,好在現時天氣甚佳,又是官道,并不難行。謝枝時不時應和幾句身邊似乎對自己很感興趣而叽叽喳喳的二娘,目光卻不禁落在李承玉身上。之前隻是遠遠地望見,如今離得近了,便能從囚衣破口出看見他身上的傷痕,一道接着一道,新傷疊着舊傷,又長又深,腫起尺高,紫紅得發着潰爛。
手腕腳腕處被鐵鍊子磨開的傷口,更是随着走動被一遍遍地破開,翻出粉嫩的新肉來。
她不敢想象李承玉的每一步有多疼,那每一份疼,現在好像也落在自己的身上,一刀又一刀,痛得鮮血淋漓。
而前頭的犯人沒有謝枝的庇護,仍舊如之前的每一天,動辄被解差們抽打踢踹,污詞穢罵,隻如牲畜一般被人對待。偶爾傳來幾聲凄慘的哭叫,又很快被狠厲的抽打聲給掩蓋了下去。
她不禁想,李承玉做錯了什麼,瘋傻了這麼多年的二娘又做錯了什麼,這些大多都是無辜的家眷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忍受這般折磨呢?
她的心,也在那不斷響起的鞭笞聲之中,受着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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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流放之地的日子,是定死了的。若有延誤,解差們便是頭一個要被問罪。因此這一日從早到晚,除了睡覺與偶爾停下來短暫地往肚子裡填些東西,隻能不停地走啊走。尋常人這般走上一個白晝已是難事,更何況戴着木枷鐐铐的犯人,一日下來,往往已是沒個人形了。
等到天色暗得不見五指,解差們才大發慈悲地把人趕往了路邊的林中,随便撿個地方過夜。謝枝幾乎是跌坐在落葉堆上,雙腿酸痛得近乎麻木,似乎還腫了起來。她蜷起腿揉了幾下,想着若是換作幾年前的自己,走上這些時恐怕并不會叫苦,可自打入了京,自己實在是過慣了富貴的日子,連帶人都變嬌氣了。
承玉……她想着,便看着身邊的李承玉靠着樹幹坐下了,他脖頸戴着枷,自是不能躺下,隻是就這麼阖上雙目,像是睡了。
謝枝趁他還未徹底入睡,帶着随身水壺和一粒藥丸過去,壓低了聲音道:“承玉,這是方伯特意為你配的藥,你吃下一粒吧,會好些的。”
她等了好一會兒,李承玉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執着,緩緩睜開眼。密林遮天,月光隻能勉強地灑落一星半點兒下來,但謝枝仍舊看到他那對滿是倦意但幹淨的眼睛,可她始終看不懂那眼中的含義。
李承玉不說話,她也不動,兩個人像是在黑暗中僵持着。
終于,李承玉伸手,并不大有力卻堅決地推開了她遞過藥丸的手,側過身子背對着她。
謝枝覺得有些失落,但并沒有太傷心——李承玉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沒法逼迫他,可也不會就此放棄。
她正心事重重的時候,忽覺半個人被人拽了過去,驚慌之下定睛一看,原來是二娘抱着自己的一隻手臂在懷裡,時不時牙齒啃啃舌頭舔舔,似乎能咂摸出滋味來,還含糊地喃喃着排骨、蹄膀的話來。
謝枝看她嘴角還噙着淡淡的滿足的笑意,自個也忍不住苦中作樂似的笑了一下。流放路上忍饑挨餓是常有的事,路上有時能得幾個生硬得跟石頭一般的饅頭也算好的了,有時還得自己挖些草根來吃。
謝枝從前是過慣了挨餓的日子的,這般情形倒尚能忍受。隻是二娘素日雖被鎖在後院,卻也衣食無憂,路上常因五髒廟的事鬧騰起來。
可也無法,隻能換來幾頓鞭子罷了。
謝枝挪動了下位置,在二娘身邊找了個位置睡下了,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