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不恨我嗎?”他哽咽着問出口。
程懸珠凝望他良久,道:“恨,又能如何?這三十餘年,你待我太好。我曾愛過他,可我與他終究緣淺,不過數面之緣。可這麼多年,你始終待我如一,呵護備至,難道我的心便是石頭做的嗎?況且我……”
她看似平靜,卻免不了一時情動,險些要說出什麼,可又把剩餘的字眼吞沒了,生硬地别過臉,另起話頭:“陛下已答允厭疾,會對你從輕發落。我們母子倆在外頭幫不了你什麼,你要好生照顧自己。今日,怕是我們相見的最後一面了。”
信王看着她,往昔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湧現,但終究又如浮沫一般破碎消散。他雙膝軟倒在地,終于失聲痛哭起來。
他不惜一切想追求的,曾經也落于他掌心之中,但終究也被他親手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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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謝枝那日說明心意後,季魚書便着人留意謝臨淵的動向。
果然到了後日,謝臨淵便趕回了京城,回家簡單收拾了一下之後,便又趕去面聖了,過了好幾個時辰才回去。
趁着這時間,謝枝打理了自己的行李。說是行李,她其實也沒什麼好帶的,不過幾件衣裳。唯有李承玉當初送她的那枚玉佩,她想了想,還是珍重地放到了胸口。
她在季魚書擔憂的目光中離開了,甚至連自己也不知懷着怎樣的心情,穿街過巷,走到了家門前。這個家,她并沒能住上多久,就被父親嫁去了李家,是以她對這裡幾乎沒有親切之感,但仍莫名生出種“近鄉情更怯”的滋味來。
她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擡手敲了敲門。沒等多久,門便開了——
“阿姐!”門後出現的臉在認出她的那一刻忽而生動起來,眉眼都躍動生彩,雙手更是忙不疊去拉她進門,“阿姐你終于回來了!這段時間你怎麼忽然不見了?你知不知道我和娘每天都要擔心壞了。我們跑了好幾趟相府,可李承玉都閉門不見,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了?”
謝枝本就心事重重,無心應付他,隻好強打精神笑笑安慰他:“我沒什麼事,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兩人說話間,動靜已吵到了屋裡頭的人。
“阿枝?”謝夫人驚喜地步下台階,兩手在衣衫上揩了揩,才去捧起她的雙手,雙眼細細地從她臉上描摹而過,一對秀眉便擔憂地蹙了起來,眼中聚起了水光,“阿枝,你是不是又瘦了?你到底……”
“好了好了。”一道低沉的聲音硬生生截斷了她的話,擡眼便見那令人生畏的父親叉着手站在屋門口。
他的神色肅然到近乎無情,就像一尊神像,對人世間的喜悲永遠無動于衷。
謝夫人抿了抿唇,難得流露出對他的不滿:“女兒失蹤了那麼久,沒見你過問過一句,如今女兒回來了……”
謝臨淵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什麼,但看到自己發妻淚眼盈盈,又怨又惱,就連兒子都朝自己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于是他想了想,終究還是把自己語氣裡的棱角敲斷了幾根:“就要吃晚飯了,進屋來坐吧。”
謝夫人知道他能忍住脾氣已是殊為不易,沒再強求什麼,回過神朝謝枝殷切道:“是是是,人沒事就好,咱們先吃飯,吃完了飯,你再好好跟娘說說話。”
她拉着謝枝的手,帶她進屋,謝歸像個尾巴似的緊跟在她後頭。
路過謝臨淵身邊,謝枝腳步一頓,欲言又止。謝臨淵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隻落下一句:“先吃飯。”
謝枝看了看母親和謝歸,到底還是把迫切要說出口的話給壓了回去。
這頓飯,謝枝吃得很是心不在焉,倒是謝夫人和謝歸一個勁地往她碗裡夾菜。
“阿姐你看,這是不是你愛吃的?”
“阿枝,你怎麼吃這麼點兒,是不是娘做的不合你口味了?”
看謝枝倦倦的,謝夫人很是憂慮地看着她。
謝枝揉了揉發熱的眼睛,笑着搖搖頭:“不是的娘,我隻是有點兒累了,胃口不大好。”
她一面記挂着李承玉的事,一面又對娘親和弟弟生出愧疚來。盡管父親不在意她,可至少他們一直牽挂着自己,這段時日,不知又為自己操心了多少。自己當初刻意向他們也隐瞞了行蹤,是不是做錯了……
她這頭被謝夫人和謝歸圍着關切,謝臨淵那頭默默地嚼完了碗裡的飯,拿起帕子拭嘴淨手,那對又黑又冷的目光落在謝枝身上:“阿枝,我們父女倆說說話吧。”
謝臨淵這話一出,謝夫人和謝歸的神色都一僵,像活見了鬼似的。
謝夫人推拒道:“阿枝這飯還沒吃完呢……”
謝枝輕輕按下她替自己夾菜的手,道:“娘,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而且我也有些話想和父親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