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連日的心緒總算見了些晴,謝枝松快又難免忐忑地走在路上,聞到一陣蔥香味。原是路邊的小攤早就支開了架子,幾段小蔥到熱油裡煎熬幾回便踴躍地迸出熱烈的香來四散飄逸,和騰起的熱煙一道缭繞着辟出一方小天地。
謝枝駐足在這家面攤前。之前沉浸于抄書時倒還好,這下口袋裡有了幾文錢,連帶着口腹之欲都漲了幾分。謝枝在心裡恨鐵不成鋼地譴責自己,面攤裡頭越來越興緻高昂的交談聲卻穿過白煙冠冕堂皇的禁锢,鑽到了謝枝的耳朵裡:
“哈哈哈,不過我看‘和離’隻是面上說得好聽罷了,保不準那位少夫人就是被休棄的呢?”
“就是就是,據說這位少夫人總是在外抛頭露面的,似乎還有幾段私情……”
“哎呀,相府的大公子體弱多病,确實不能滿足一些……”
餘下的話銜接上了一段猥瑣的竊笑。
謝枝面色發白,雙手攥緊了拳——這些人說自己的閑話也就罷了,居然如此編排大公子……
“姑娘,你是要來碗面嗎?姑娘?姑娘?”
謝枝這才反應過來,面攤老闆是在和自己說話,或許是因為自己衣着錦繡的緣故而有些猶豫,但又看自己在這兒站了半天覺得古怪。
“好,給我來碗面吧。”
年輕姑娘家在外頭用飯已是稀奇,更何況是她這般看起來很是富貴的姑娘,雖然謝枝刻意不引人注意,撿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但是還是察覺到有一些濕乎乎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像雨天的蝸牛,讓人渾身不自在。
她盡量埋下臉去,吃面時也盡可能用帷帽遮住自己的臉。從前她在相府時确實時常在外露面,還是減少被人認出來的風險才是。
好在面攤裡的人也并沒有太過關注她,雖因為覺得古怪而多看了她一陣,但終歸還是回到了方才聊得熱切的話題上。
“不過那位少夫人自打和離之後,好像人就不見了啊?聽說有人見過她娘親上相府要人,結果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呢。”
“是啊是啊,我見過她那弟弟也去過幾回相府,鬧得很是有幾分厲害。不過那有怎麼樣,相府如此勢大,他又能做什麼?”
母親,阿歸……謝枝的心裡有幾分沉重,她也很想告訴他們自己很平安,讓他們不要為自己擔心,可是他們向來畏懼父親的威嚴,要是被父親問起一定會說出自己的下落的,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隻盼着等時日慢慢過去,等父親遺忘了自己這個女兒之後,自己再想法和他們聯系吧。
“你們說……那位少夫人不會真的被……”
“噓——!這事兒可不敢聊,就算是真的,這滿京城有誰能拿相府怎麼樣?”
“對了對了,我還聽說,那位少夫人的親爹快要回京了。”
謝枝夾斷了筷子上的面。
“噢?就是當初把女兒賣過去的那位謝中書?哈哈哈哈,他回來了又如何,在李相面前敢喘一口大氣嗎?”
像在湖心投入了一顆石子,越來越多的笑聲激蕩開來。
謝枝忍不住悄悄撫了撫倍感郁結的心口,自己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閑言碎語不是嗎。何況,就像大公子曾跟自己說的那樣,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人,不應該活在他人的口舌之中。
那顆因委屈和悲傷而躁動不安的心在她的安撫下終于平靜下來。
她不動聲色地喝完最後一口面湯,在桌上按下幾枚銅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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