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津園中的草地在這時節愈發茂盛柔軟,踩在上頭就像踩着毛茸茸的地毯。李思齊從馬夫手中接過缰繩,十分利落地翻身上馬,對着早就騎在馬背上等待着她的謝枝笑道:“阿嫂,咱們許久都沒有一起玩這擊鞠了,不知你是否生疏了?”
謝枝回以一笑:“我倒還真有些忘記了,不過就算不曾生疏,我也一直不是思齊你的對手。”
李思齊笑得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但并沒有要急于比試的意思,而是策馬與謝枝并肩而行,把聲音放輕了些:“阿嫂,其實前段日子科舉的事兒,我也聽說了。我本來還擔心你會傷心,想找你進宮和我一起住幾天呢,不過姑母說我隻會打攪你。不過好在後來真相大白,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思齊心中記挂着我,我已經很是開心了。”
李思齊看着她的笑顔,不由晃了晃神。怎麼說呢,她從前雖然也喜歡同謝枝玩,不過她總覺得謝枝對她看似親近,實則有種隐秘的生疏和拘謹,可今日瞧起來,卻格外地真心實意。
這麼想着,李思齊也愈發高興起來,手上用力地一甩缰繩,身下的駿馬便輕快地邁動四蹄向前奔去。
謝枝正要跟上,卻見李思齊的手似乎按在了腹部,脊背向前彎了下去,整個人在馬背上搖搖欲墜。但駿馬仍舊毫無所覺地小跑着,似乎它的主人已失去了駕馭它的能力。
謝枝心道不好,忙跳下馬去,追到李思齊身邊,隻見她的臉幾乎快貼到馬鬃上,面如金紙,不過短短片刻便滲出豆大的汗珠來,臉頰的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她一隻手抓着腹部的衣物,像是疼得厲害。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馬遲早會把她摔下來,若是撞到了脖頸脊背這些地方就完了。謝枝焦急地想着,朝着她張開雙臂:
“思齊!快松開缰繩跳下來,我能接住你。”
李思齊聽到她的聲音,轉動了下被疼出來的淚水蒙着的眼珠子,遲疑了一下,終于松開手,使出最後的力氣,右腳一蹬馬镫,整個人便朝着左邊倒下去。
謝枝雖看起來瘦弱,但自幼做活,一身力氣遠比别人以為的大,加之李思齊身量纖細,她雖受沖擊倒退了幾步,不過還是穩穩地将人抱在了自己懷裡。
“我……我好疼……”李思齊的頭抵着她的肩膀,聲音細如蚊蠅。
謝枝能察覺到她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着,忙跟匆匆忙忙趕來的花澗吩咐道:“娘娘身子忽感不适,咱們先趕緊帶她進殿内歇下。”
花澗方才在遠處看着便覺得情形有些不對勁,這會兒趕來聽到謝枝說的話,更是焦急,隻能幫着謝枝先抱着李思齊進了隐秀堂,小心将她放在榻上躺下。
謝枝看着她汗如雨下的模樣,轉身問早已失了主意的花澗:“你身上可有出入皇宮的令牌?我得趕緊進宮一趟請來太醫才是。”
花澗忙在腰際摸了一圈,好一會兒才雙手顫抖着摸出一塊玉牌來,連聲音都打着顫:“這是玉牌……娘娘的,她一直放在我、我的身上……”
謝枝看她丢了三魂七魄一般,連話也颠倒錯亂,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花澗,你先别這麼着急,娘娘素日身體康健,沒準是吃壞了肚子。我現下要進宮去,娘娘這兒你要和其他人一起小心伺候,莫出了什麼岔子。”
花澗抓着自己的手,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奴婢、奴婢明白,少夫人可千萬得早些回來啊!”
“我一定。”謝枝說這話的時候,人已走出了屋子。
她跑到草場上,牽來方才中道被她抛下的馬兒,利落地上馬,揚鞭而去。玉津園離京城有一段距離,她着急地鞭策馬兒,教它四蹄奮飛,風兒呼呼地從耳邊刮過,像千萬把利刃一般。
其實謝枝的心中也很是焦慮不安,但見花澗已是方寸大亂,她自個兒必須得冷靜下來才是。此刻她肺腑如被火煎熬一般,但身上被風一吹,才發覺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冷得她止不住發了幾個抖。
不曉得過了多久,她終于望見巍峨的宮城,當值的守衛見她策馬疾行,便覺事出有異,忙攔在宮門口。
謝枝掏出揣在懷中的玉牌:“皇後娘娘身子不适,我為請太醫而來,速速讓開!”
守衛自然認得這物件,下意識紛紛讓開,任由一人一馬經過。
除卓有功勳者,在内宮之中騎馬乃是冒犯天家威嚴的大不敬之罪,但謝枝生怕慢上半分便會贻誤李思齊的病情,事急從權,也顧不上這許多。
一路上的宮人内侍見一身着水紅色窄袖圓領衫的姑娘在宮道上策馬,個個瞪大了眼珠子讓到一旁,驚異地看着這不知何處而來的怪人。
“放肆!何人敢在宮中縱馬,沖撞天顔,還不速速下馬請罪!”
一道尖利的聲音像一顆碎石子貼着寶玉劃過。
謝枝直到看見眼前盛大的儀仗,一衆人簇擁着一頂彩繪懸鈴、四面垂簾的轎攆,才回過神來這句話诘責的是自己。
繼而她又反應過來,能在宮中以如此儀仗行走的隻有一個人。她先是下意識的一下,但很快便感到一陣由衷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