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他并沒有完全告訴謝枝——
那一次科舉,勝券在握的馮元貞名落孫山,最終憤而出走;與他齊名的章滄水名次半低不高,隻分得了個芝麻綠豆大的文吏,最後辭官而去;李長風勉強入榜,好在有陳卿如提攜,離京供職于提刑司中,鮮少回京;柳眠舟在那時情形最好,被欽點為探花,卻仍舊隻能在工部的閑職上寂寂地待了許多年,而自己幾番籌謀,為他鋪路,教他多掙些政績,又是否是個正确的決定呢?
他知道,現在的他是想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的。
就像那時候他們幾人少年意氣,一道歌詩飲酒,看月盈如盤,春花爛漫,一切都是如此圓滿而燦爛,萬想不到隻是幾天的工夫,他們就各如飛蓬般離散了。
後來,他其實知道了那一回真正串通考官的人是誰,畢竟一塊劣石終究是無法變成美玉的——那個人正是那年被欽點的狀元,名叫陸明章。前段時日他已因牽涉進程遺佩一案,而被罷免官職,永不叙用。而那個收受賄賂的考官呢,早在幾年前就因為年事已高,上朝時一跤跌在石階上摔死了。
真相真的重要嗎?在悍然如山的命運面前,它簡直如毫毛般不值一提。
李承玉想着,慢慢垂下拿着燭台的手,卻在飄搖的燭火中無意瞥見了什麼,忽地臉色大變。
謝枝發覺到他甩開自己的手,疾步走到明遠樓大門左邊的一棵榉樹前,兩道眉毛像被一道愁悶的絲線拽着往一處拉,在印堂兩邊壓出幾道褶皺。
“怎麼了?”她緊張地走過去。
“有些奇怪……”李承玉若有所思地伸手撫摸着某根樹枝上邊緣略有些枯黃蜷曲的樹葉。然後他出人意料地蹲下身去,把燭台放到地上,兩隻手開始刨起樹根周圍的土來。
謝枝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追問:“大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你看,”李承玉把刨開的土給她看,“貢院裡的樹早就在這兒生了許多年了,周圍的泥土都十分堅實,可這棵樹的樹根邊上,泥土都十分松軟,可見是最近才被人挖開過。”
謝枝一點就通:“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樹下藏了什麼東西?”
李承玉的身形和神色都凝滞了會兒,手上更用力地挖了幾下,終于把方才指尖觸到的那塊硬物拿了出來——竟是管細長的竹筒。
他小心地打開塞子,從竹筒中抽出一張紙來,然後又往裡頭望了望,别的什麼都沒有了。
謝枝适時把燭台捧了過來,可兩人都疑惑地發現那紙上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莫非是用了什麼特殊的藥物,讓字隐形了?”李承玉猜測道。
“咦?”伸手過去摸了摸那張紙的謝枝奇怪道,“這是一張防水的皮紙……”
兩個人在樹下待了好一會兒,都沒想明白這到底是何意。李承玉又把紙塞回了竹筒,道:“我還是先把東西放回原位吧,免得打草驚蛇。”
謝枝點點頭。
兩人又在貢院的外圍走了一圈,确認應是沒什麼遺漏了。隻見天色已很暗了,兩人便幹脆靠在廊下打算将就一宿,若是外頭有什麼動靜,也好及時反應。
謝枝連着兩夜都沒好好睡上一覺,此時總算有了些線索,雖尚無解開的頭緒,但到底還是松緩了幾分。這一松緩,睡意便漫過她緊繃的心弦,拖着她将要沉沉睡去。
她無意識地把腦袋歪到了身邊李承玉的肩上,隻是一碰到便忽地驚醒了幾分,忙把後腦勺靠到身後硬邦邦的牆壁上。孰料李承玉伸過手來,輕輕地撫着她的發,極自然地讓她靠到了自己肩上。
“阿枝,快睡吧,阿歸會沒事的。”
他低沉而柔軟的聲音像溫暖的水流,讓謝枝不由得周身都覺得熨帖起來。隻是她太困了,甚至無法再深思什麼,隻是在這難得的安甯裡沉沉地睡去了。
……
腦袋猛地磕到牆壁的疼痛叫謝枝一下子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地揉着自己的腦袋,抓着披在自己身上卻不屬于自己的氅衣,一時竟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然後她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惺忪的睡眼頓時清明起來,緊張地四處逡巡,終于看到不遠處李承玉正在和唐尋說話……唐尋?他怎麼在這兒?
像是察覺到了謝枝的注視,李承玉轉過身來,朝她招了招手。謝枝忙不疊地起身,折好他的氅衣挂在自己小臂上,小跑着過去。
近了,她才發現李承玉的神色很是不同尋常。
“阿枝,我們得趕緊回相府,情況有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