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玉徑自擡手截住他的話頭,說話也比平時快了許多:“嶽父,我知你為何而來,我們今日暫且省去寒暄吧。我方才已去跟幾位朋友打聽了些消息,這便與你說明。”
于是,李承玉又簡明扼要地将一早上問到的情形向謝臨淵說了一遍。
謝臨淵默默地坐到了一邊,似乎還在捋順這些紛繁複雜的線索。
李承玉靜靜地等了會兒,然後輕飄飄地扔下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其實幕後之人是誰,我心中已有了計較。”
謝臨淵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故意讓中書省卡住陳寺卿的呈文,又能通過陛下的名義安排何少卿為此案的主審官,舉朝隻有一個人可以做到。”李承玉看着他,“就是我父親。”
謝臨淵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熱茶,很是狼狽地揩着濺到手背的茶水。過了會兒,他的動作漸漸遲緩下來,後知後覺似的問:“可……可李相不該有陷害阿歸的理由才是。”
“我父親生性多疑,從來不會信任誰,包括嶽父你。我相信這個理由一定存在,隻是我們現在還沒有想到。而且我父親又向來和裴家不合,如今情形于他而言,恰是一石二鳥。”
謝臨淵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或者說,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神色來。
“嶽父,我之所以先和你說出這件事,是希望你先不要插手此事,靜待形勢變化。因為我父親可能是借着阿歸一事從你身上下手。”
謝臨淵扶着額頭,他向來不太允許自己有如此心神大亂的時候。但他向來視謝歸為自己唯一的指望,而一切又發生得太快太離奇,他愈想平靜,反倒心愈亂。最後,他起身道:“大公子,我明白了。隻是……既然你坦誠待我,我也同你說句老實話,你的要求,我現在還不能答應。我需得回去好好想想。”
“事發突然,這也在情理之中。隻是我還有第二個請求,萬望嶽父應允,就是……”說到此處,李承玉的語調聽來有種莫名的扭捏,“我希望今日的猜測,你先不要告訴阿枝。她這次沒同我一起來見你,也是因為我抱了這個私心。”
謝臨淵聞言,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裡有探究,也有隐憂。隻是他仍舊答道:“這個大公子盡可放心,我原也不會同她說這些事的。”
說到這裡,就是該告辭的時候了。隻是謝臨淵走到花廳門口,忽地又轉過身來,盯着李承玉道:“大公子,你之前說得不錯,我利用阿枝和相府結親一事,确實别有用心。但對于李相,雖然他……”
“舞弄朝綱,擅權妄為。”李承玉平靜地替他接上不大好說出口的話。
“……但是有一樁舊事,我想告訴你。十六年前的邊饷案,先帝勃然大怒,本會株連我謝氏三族,是李相數次上奏求情,這才免得一死,甚而我還有機會留在朝中。”
謝臨淵說完這件事,也不去看李承玉是何反應,隻留下一句感謝便匆匆地走了。
李承玉确實不知道這樁就是,也當然能明白他的用意。這世上的許多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朝堂上的事更是如此。
就像黑夜的黑,總是慢慢淬煉成白晝的白的。
不過……父親向來唯利是圖,當年為什麼要幫謝家說話呢?畢竟李家和謝家向來就不親近,甚至頗有些抵牾。當年的事,和如今的事,是否又會有所聯系呢?
李承玉邊想着心事,邊走回院中。不過現在再去想當年之事,到底還是舍近求遠了。于是他找來唐尋,讓他找幾個人先去盯着方啟和傅庭軒,看二人是否有所異動。吩咐完,他又理了理思緒,剩下要做的,或許是該先去拜訪方翰長……
一想到方翰長,往事的寒流就襲上心頭,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替自己倒了杯熱茶想定定神,低首在波動的茶水裡,好像看到了久違的自己的倒影。
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他看到穿戴齊整,精神出乎意料地好了許多的謝枝走了出來,坐到他身邊,很是謹慎地開口:“大公子,我……我想去貢院探查一趟。”
像是生怕被拒絕,她又急着補上一句:“畢竟貢院才是案發之地,如果當真有貓膩,一定會留下一些線索才是。而且……而且我可以自己過去。”
“但離會試已過去了三四天,貢院中早已被人打掃過一遍了,很難說會有什麼東西留下。大理寺的人也去采證過,但卻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