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辭手裡提了盞紙糊的宮燈,推開了有些老舊的木門。盡管她已經刻意放輕了動作,卻還是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窩在床裡的人影聽見聲響,蠕動了一下,小聲而膽怯地問了句:“是誰?”
夏月辭壓着聲音:“是我。”
屋子裡很是簡陋,沒什麼陳設,她隻好坐到床沿,把宮燈擱到了自己的腳邊。
床裡的人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她的模樣,急着要下床行禮,又被她溫柔而堅決地按了回去:“别亂動,你身上還有傷呢。”
束溪别過臉,揉了揉自己發紅的眼睛,順便抹去了未幹的淚痕。雖然她心裡頭又是委屈又是憤恨,卻并不想叫自家主子擔心。
夏月辭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到她枕邊:“我之前跑了趟太醫局,本想替你要些止疼的藥。不過那裡的太醫們都說那些藥物對身子不好,所以我就隻取了上好的金創藥來。”
束溪覺得自己今夜因疼痛而流了大半晚的眼淚,又要收不住了,壓着哭腔道:“昭儀,都怪奴婢沒用,叫您今日受了委屈。”
“我哪有什麼委屈?最多不過被人拿去笑話幾句也就是了,算不得什麼。”夏月辭整整自己的衣袖,“倒是你,吃了這麼大的苦頭。下次可不許這般強出頭了。”
束溪本想把今日所受的屈辱都咽下去,可聽了這話,心裡又泛起委屈來:“昭儀,可這回跟咱們的人有什麼幹系啊?咱們好端端地去内務司領自己的料子,結果皇後宮裡的人過來一頓陰陽怪氣的。您是沒看到今日她們那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咱們好好拿自己的東西,她們非要來搶。堂堂後宮之主,怎能幹出這種強盜似的勾當來?”
夏月辭示意她噤聲,拿自己袖子替她擦了擦又止不住流下來的眼淚:“你呀,從前也在府裡跟了我那麼久了,怎麼進了宮還是學不會個忍字呢?是誰驕縱跋扈,又是誰受了委屈,這宮裡雖然沒人敢說話,但個人心裡都有杆稱。你我隻需盡好自己的本分,别人想要如何,也不是我們能強求的。”
束溪啜泣道:“昭儀,可是……可是就算别人看清楚了到底誰占着理,他們還不是照樣去巴結着皇後。”
“傻丫頭。”夏月辭笑了她一句,“别想這麼多了。這幾日你權且先苦一苦,等你傷勢痊愈了,我叫小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束溪知道她故意這麼說來逗自己開心,于是強打起精神擦了擦眼淚,笑着道了聲好。
夏月辭看着她重新卷好被子入睡了,才提起宮燈悄悄地出了門。院落中夜色蕭條,白日裡明盛的錦繡繁花都偃旗息鼓,共蔥茏灌木樹影混成一團模糊的面目。
她覺得自己步在其間,也像個面目不清的鬼怪似的了,但靈台卻越發清明。
今日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後不過就是自己的報瓊閣在宮裡頭丢盡了顔面而已。但她并不是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人。她知道這深宮就好比是一汪山潭,能浮在水面的看得清的,恰恰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而那些潛伏在深水之下的,才是真正伺機而待以取人性命之物。
今日,所有人都會把目光放在明粹宮和報瓊閣之間,但是真正的起因内務司,反而卻被放過了。可夏月辭知道,真正要命的地方正在這裡。正如束溪而言,太後與皇後在宮中隻手遮天,内務司是有多大的膽子,敢不給足了皇後的顔面?
而内務司,明面上受王都知轄制。但都知年事已高,除了陛下與近臣會面之時會進殿伺候,其餘諸多事務實際上早由宋押班接手了。
夏月辭的腳步略一停滞。她想起那張冶豔的臉上謙卑的神情,提着宮燈的手指關節慢慢泛起白來。
————————————————————
李承玉在廊柱上紮的木架子,已經攀滿了鐵線蓮,淡紫色的小花一簇又一簇,像是日落時分蔓延的餘霞,又像是山谷裡氤氲的山霧。
謝枝隔着菱花格窗看了半天,才将将收回自己散漫的神思,看着手邊之前梁元歲送來的那個寶石匣子,不由得一陣頭大。她這幾日也查找了不少奇門遁甲一類的書,卻始終不得其法,偏此事又不好找别人幫忙……
等等,或許找趙彧……
謝枝一想到這個名字,就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一直竄到天靈蓋,叫她渾身都打了個哆嗦。她想到那日在繡内司門前所見的程樂山,心知該離這般心狠手辣之輩遠些才是,不然又會引火燒身,但是……
今日正好又是十六。
她悒悒不樂地扣了半天手指甲,最後任命般把那匣子塞到衣袖中。她眼下好比守着山門的盜賊,而那山門裡或許堆滿了寶藏,實在叫她難以按捺。況且今日她本就有事要出門,就當是順便去試試運氣了。
下定主意之後,她又拿上骊秋早就備好的禮物,出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