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一路若無其事地陪他買完花種子,正預備着打道回府,衣袖卻被李承玉輕輕扯了扯,見他目光柔軟得像一團雲:“我們難得出來一趟,不如再四處走走。”
“啊……好啊。”謝枝愣了一下後,便應了下來,她向來是不會怎麼拒絕他的。
兩人出門時已是午後,中間又因猗竹耽擱了一陣,一來一回之後,竟也是天色已晚,暮色漸漸四合,沿路的燈燭都陸續亮了起來,人潮是流動的水,而這火光便是閃爍的波光。
兩人默不作聲地并肩走着,李承玉倒頗覺新奇地睜着一雙烏黑的眼,這也瞧瞧,那也瞧瞧。謝枝不由得盯着他看了半晌,心裡那團盤桓不去的陰雲像倏然被一陣風吹散了,露出嘴角真情切意的笑來。
這時候,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熱鬧的“咚咚锵锵”的鑼鼓聲來,人群像是聽到了某種召喚,一徑地朝聲源湧去。
李承玉猶豫了一下,回頭望向謝枝,一個字也沒有說,唯有一雙眼中能看到他含而不露的期待,像隻可憐的小狗。
謝枝露齒一笑,重又抓回他的手,道:“走吧走吧,咱們也去瞧瞧是怎麼回事。”
隻見邁進一座四方天井,便是一座二層樓的戲台,台上一溜兒燈籠流光溢彩,襯得這小小的台子都輝煌起來。隻聽得一陣凄涼的二胡聲,一頭環珠翠、着粉色繡花比甲的年輕小姐邁着小步走上台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着藍色交領長袍、手執紙扇的公子。兩人咿咿呀呀地唱将起來,又是抹淚又是歎息。
戲台下的條凳早就坐滿了人,更多的人隻能站着,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層,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支長了耳朵。
這出戲謝枝早就聽過,倒并不在意,隻是她被兩旁的人擠來擠去,簡直立時便要發起火來了,忽地她被李承玉輕輕一拉,肩膀被他一攏,整個人幾乎就被他護在了懷裡,但又被他小心地維持着一段距離。她明白李承玉的好心,但還是不由得暗自紅了紅臉,僵着身體不敢亂動。
“你知道這是唱的什麼嗎?”李承玉見她無恙了,全副心神又去聽着戲台上的動靜,隻是沒頭沒尾的,他也想不明白這對公子小姐怎的如此凄凄哀哀起來了。
謝枝倒是聽過這出戲的,望了望周邊伸長了脖子盯着戲台的人,時不時爆發出幾陣叫好聲來,于是她單手攏在嘴邊,側過臉同李承玉說道:“這出戲名為《玉貔貅》,那旦角兒名為宋四娘,是蘇州城内的富商小姐,生角兒名為趙如笙,乃是一落魄書生。二人一日同去寺中參拜,不料想竟一見鐘情,之後便時常幽會。後來事發,二人卻得知,原來宋四娘之父就是當年害得趙如笙一家家破人亡的元兇,他家中的玉貔貅,正是當年官商勾結,私吞趙家财物的憑證。這折戲演的正是二人已得知真相,互訴衷腸卻又無法相守。”
李承玉默默地聽她說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直起身來繼續專注地看了起來。
戲台上二人确實身段唱功俱佳,故事又正演到哀婉曲折之處,引得台下諸人一顆心随着他們的愛恨而起起伏伏,又是扼腕又是抹淚。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不遠處的主街上傳來一聲又一聲的膀子聲,更夫正扯着嗓子報着時辰。
這聲響打破了眼前的南柯黃粱,正唱完一折,台上二人邁着輕巧的步子,走到台前躬身行禮。台下立刻響起一片挽留的抱怨聲。
謝枝這時候拉了拉李承玉的袖子,示意二人趁這時候先走出院子。這一留一拒幾乎成了眼下聽戲的不成文的規矩,若是等到散場的時候再走,可要擠得厲害了。
二人好不容易尋着縫隙小心鑽了出來,走到主街上,看着月色如水,浸濕了整條街道,人影寥寥,方才的喧鬧已離得很遠,平日熱鬧的城仿佛已經沉沉睡去,顯出一種難得的甯靜與遼闊來。
謝枝和李承玉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又都莫名其妙地笑出了聲。李承玉抱着懷中的那包花種子,同她一道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皎潔的月光在兩人身後拖出長長地、長長地影子,好像互相依偎在一起一般。
真奇怪,謝枝想,隻要是和李承玉在一起,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好像也不會覺得尴尬,甚至覺得這樣也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