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牧居沉凝的目光看着她,說道:“阿枝,這就是你祖父的故事。自崇甯元年他率軍出京後,我和他便幾乎隻有書信往來了。現在,我要和你講另外一個人的故事,這個人叫李邈,是李渡的親弟弟。”
謝枝雙瞳顫抖,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很陌生,但是……“可是李伏清的父親?”
裴牧居點點頭,說道:“沒錯,他有兩個孩子,後來都中了進士,一個入了翰林院,便是李伏清,另一個被外放為官,名為李長風。不過我要說的事,發生在更早之前。他雖是李渡的弟弟,但卻完全不認同李渡的所為,所以兄弟二人很早便分道揚镳,他也被逐出了李家。”
謝枝這才明白——自己當日嫁進李家時,為何餘婆婆待李伏清的态度那般輕慢,原來還有上一輩的淵源。
“那時我與李邈同為翰林院中的庶吉士,我雖年長他數十歲,但交情卻也十分深厚。後來他被委任為三司副使,而我不擅政務,隻通經義,便入了東宮,為太子殿下授書。
“崇甯二十五年的冬天,當時的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帶着太子殿下前往梅山行宮,我和李邈都随侍在側。沒想到,就是這一趟出了事。”
裴牧居眼神轉厲:“一日,太子殿下身邊的王供奉忽然禀告殿下失蹤。李邈當時覺得事有蹊跷,但也不敢怠慢,于是帶走行宮中大部分守衛去山中尋找,但又囑咐我留在行宮中以防萬一。
“他離開不久之後,我竟然聽到了太子的呼救聲,我循着聲音來到蓮池邊,發現殿下衣衫濕透,昏倒在地上,我正要上前抱他去找太醫,卻有人在背後猛敲了一記,叫我昏了過去。
“我再醒來時,已在太後宮中,衆人都指我為謀害太子的元兇。”
光是聽他描述,謝枝都覺十分驚懼,急切地追問道:“後來如何了?”
“我當時一片混沌,全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百口莫辯。李邈收到消息趕來後,替我在太後面前辯白,但卻完全沒有結果。
“正當太後命人将我速速押解回京時,李邈突然抽出佩刀向太子砍去,我下意識擋在殿下面前……”
裴牧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仿佛多年後回憶起此事時,這處舊傷還會隐隐作痛似的。
“然後,李邈竟說,他才是謀害太子之人,而我隻是被他陷害的替死鬼。他這番證言,漏洞百出,全然不合常理,可他又确實在衆目睽睽之下向太子揮刀。于是……押解回京的成了他。但當時李家在朝中已是手握大權,硬是将此事生生瞞下,隻在陛下跟前與幾位輔重大臣商議。
“最後,李邈被判秘密處以極刑,我卻安然無恙……”說到此處,裴牧居的神色有幾分茫然,好似往事的陰雲一直久久地、久久地盤桓在他的心頭,“我那時年歲雖長,可多年來一直埋首案牍,全不知朝中氣象與那些勾心鬥角。”
“李邈,是被我的愚蠢無知害死的。”
謝枝抓着他因蒼老而格外幹癟的手,懇切道:“老師,你怎能責怪自己,此事完全是那個要謀害太子的真兇所為。”
裴牧居意味不明地搖搖頭,哀傷又慈愛地望了她一眼:“你不必安慰我。這個故事,隻差最後一段,便可了結了。”
“那時我雖對朝堂局勢并不了然,卻也隐隐約約明白太子殿下的處境十分危險。我當時别無他法,便在給你祖父的信中具言了此事。不出一月他便回信,說他已派了幾個心腹來保護太子的安全,叫我不必再擔憂。”
“可是又沒過幾個月,就出了邊饷案的事。”裴牧居閉了閉眼,這件往事,也在此畫上了暫時的句點。
謝枝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我明白了,老師您是覺得,邊饷案與謀害太子殿下一案息息相關?”
裴牧居看着她天真的純稚的臉龐,心中五味雜陳,既覺寬慰,又覺酸楚。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當時再驽鈍,到如今也早已明白了暗中謀劃這一切的人是誰。可是他看着謝枝,這般信賴倚靠着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将那個名字說出口了。
裴牧居仰起臉,望着遠處隐在雲霧中的山頭,可以避開她的目光:“是的,後來我發現那個為我傳信的家仆早就被人收買,我與你祖父書信的内容早已洩露了出去。貪饷案确實人證物證均十分确鑿,但我認識你祖父多年,知曉他性情,萬萬不可能做出此等事來。我一直相信,他是被人陷害,而那個人就是當初想要謀害太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