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厭疾緊張不安又隐隐期待的目光下,謝枝好不容易尋摸到了自己的聲音:“殿下……殿下您實在是言重了,那日玉佩的事,有錯的是背後的陷害之人才是,你也莫将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若按你的說法,那我也有大意不察之錯了。至于之前的事……我并不在意,殿下也無需在意。”
這話,倒并非虛言。謝枝打小聽到的偏見之言實在數不勝數,多一個君厭疾,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又或者,她本來也許會傷心幾分,但……大公子對她實在太好,以至于她已沒有閑心去為别的人傷心了。
君厭疾聽了這話,覺得自己本來應該松了口氣似的,可是瞧着謝枝這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又困惑地察覺到自己似乎也并沒有那麼開心。好在,謝枝這反應也給了他繼續說下去的勇氣:“還有另一樁事,我這段時日一直思來想去是不是該告訴你。今日碰巧在這兒遇見了你,或許正是老天幫我做出了決定吧。”
謝枝微微彎了彎腦袋:“什麼?”
“就是……就是那日,我身上那塊玉佩的來處,”話說到此處,君厭疾還是難免心虛和慚愧起來,“那塊玉佩……其實是裴晚晴給我的。”
謝枝維持了原來的神色動作好一會兒,像被人點了穴似的。像是過了很漫長的辰光,她腦子裡的那兩根弦才啪地搭上了。
“晚晴?”她一時竟不知道是該為陷害自己的人是裴晚晴而傷心,還是該為與君厭疾私定終身的人是她而驚訝。
君厭疾很是含蓄地看了她一眼,用很是确鑿的口吻道:“你們從前就認識,對吧?”誰都知道謝家和裴家之前關系匪淺,再加上當初在裴府遇見裴晚晴時,她還曾出言讓自己幫幫謝枝。
但是……
謝枝手上的缰繩纏得更緊了,她眼下心如亂麻,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君厭疾。
君厭疾倒并不在意,隻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同你說出這些,不是要挑撥你們的情意……隻是,或許你該小心些裴家,就這些了。”
其實方才不僅是謝枝見了他覺得尴尬,君厭疾亦如是。但有些話,他覺得還是要親口說出來才好,這才硬着頭皮走了過來。現下總算把心頭挂着的事都一勁兒說完了,他才如釋重負般轉身準備牽着馬離開。
卻見謝枝小跑幾步攔在他面前,目光在春日下閃爍着明澈又堅定的光彩:“我不知你和晚晴是什麼關系,但是我也想同你說。晚晴……她其實從小就沒有什麼壞心思,但是她家教甚嚴,裴伯伯對她更是打小嚴加管束,動辄責備。所以這玉佩的事,我相信一定不是出于晚晴的本意,希望……希望你也不要太責怪她。”
君厭疾看着她,眼前浮現出那日大雪漫天,裴晚晴凍得鼻尖通紅,小心謹慎地托自己能關照謝枝幾分的模樣。他并不是看不出來,她二人幾乎已是不來往了,但彼此卻仍舊懷着幼時起深厚的情誼——在這爾虞我詐的、冷冰冰的京城裡,難能可貴的情誼。
他心頭微恸,苦笑一聲:“若你都可對此事釋然,我又有什麼立場去責怪她呢?”
他像是疲憊極了,長長地無聲地歎了口氣,牽着馬拖着步子,又朝着馬場深處走去了。謝枝看着他的背影愈來愈遠,也頗有些不是滋味,想起同他的幾次照面,雖有些飛揚驕橫,卻總是那般意氣風發,可今日一見,竟似熱烈的驕陽驟然跌落塵埃,叫人不免生出幾分憐惜之情。
謝枝自個兒騎馬散了半天的心。托了之前李思齊的指點,再加上她自己又勤于練習,她覺得自個兒倒真是學會兒那麼一星半點兒的騎術。隻是瞧着日頭已近正午,自己腸中也已經辘辘,便趕忙回府去了。
主屋裡,桌上已擺好了飯菜,但碗筷還未曾動過。謝枝邁進屋子的時候,李承玉正将幾枝綴着梨花的樹枝插到一尊煙青色冰裂紋細頸瓶中,以白襯青,顯得很是雅緻。
他聽到腳步聲,便仰起臉來,看是謝枝,雙眼彎了彎:“你今日出門似是很早,我都沒有聽到聲響。”
謝枝很是心虛地抿嘴笑了笑,一坐到他身邊,在旁侍立的骊秋忙端上銅盆和帕子來替她淨手。她盯着李承玉看了會兒,岔開話去:“大公子,你今兒看起來……似乎臉色好了許多。”
“是嗎?”李承玉又盯回了手中的花枝,聽了這話微不可覺地挑了挑眉,“不過……我起身後确實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大概是這回的病又好了吧。”
謝枝并沒有說錯,李承玉的氣色比之前幾日,或者說,是比更久之前都好了許多。他原本總是蒼白着一張臉,甚至還泛着青,單薄得像一張被風一吹就會撕裂的薄紙,但現在,那紙上仿佛被染上了淡淡的粉,瞬時便有了許多生氣。
謝枝出神地想着,大公子可真像他自個兒養的花,莫不是春天一到,也被這陣春風給吹來了一絲生脈吧。
那頭卻又聽李承玉道:“你覺得這瓶花如何?我看院中那株梨花開了,便讓唐尋幫我剪了幾枝下來。你若喜歡,就放到小書房中吧,若是看賬簿看累了,看看這花也可悅目怡神。”
謝枝霎時笑眯眯道:“我自然是喜歡的,那就多謝大公子了。”
她的心中脈脈地淌過平和又溫暖的溪流,果然還是在大公子身邊更開心,哪怕是随便說些看似無趣的日常之事,也覺得分外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