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後語焉不詳,卻又叫在座諸人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
馮元貞轉了轉手中的酒杯,道:“你我這般争執,也不過是紙上談兵。正好,這回我也帶着我的徒兒來了,他跟着我也算草草學了些詩書,此刻恰逢盛會,不如我們各出一人,以詩下酒,如何?執思!”
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年輕突厥男人聞言,便站起身走到正中,像模像樣地拱了拱手。
衆人面面相觑,見馮元貞已走到這一步,正是騎虎難下。李渡看向翰林院翰長方汝真:“方翰長,既然馮先生這麼說了,我們也該助興才是,不知今日翰林院中可有合适的後輩,和這位使者以文交友呢?”
方汝真年逾耄耋,須發皆白,憊懶的雙眼藏在層層疊疊的皺紋間,一副老态龍鐘随時要昏睡過去的模樣。聽到李渡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他才微微睜大了雙眼,思忖片刻,道:“翰林院中近年有位編修,姓李,名伏清,才華很是出色,選他,最合适不過了。”
李渡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皮抽搐了一下,卻仍舊不動聲色道:“好,那就派人去翰林院找他過來吧,可别讓貴客等急了。”
馮元貞微微眯起眼,很是悠哉道:“好飯不怕晚,良緣不怕遲,不急,不急。”
曹觀忿忿地拽了下身邊陶攸的袖子:“這個馮元貞,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不知體統了。那個叫李伏清的人我聽過,常被陛下叫到身邊寫詩呢,對付個突厥人,我看是大材小用了,不過能給他點顔色瞧瞧,也是件好事。”
陶攸謹慎道:“馮元貞此人向來神鬼莫測,這次提出要比試酒令,恐怕是有備而來,不可掉以輕心。”
曹觀像是被他逗笑了,藏在官服裡的肉都跟着一起抖了抖:“老陶啊,你這話可就長他人威風了。區區一個突厥人,也能寫詩作詞不成了?恐怕是要贻笑大方咯!”
陶攸看他這模樣,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
李伏清很快就被找來了。他先朝皇帝施了個禮,但衆人卻都見他神色頗有幾分萎頓,但又都以為隻是編修整日埋首案牍,難免有幾分勞累,于是便沒放在心上。
方汝真是他的上司,平日裡也對他頗有關照,此時便把他叫到身邊,細說了一遍原委。李伏清忽地面露難色,小聲道:“翰長,下官多謝您的提點,但是……但是近日家中出了些事,我一直心神不甯的,這般場合,我恐怕……恐怕難當重任。”
方汝真面色忽而轉厲:“伏清,我向來看重你,你怎可在此時推诿?家事是私,此事是公,豈可因私廢公?況且對方隻是個突厥蠻子,你不必心思如此之重。”
李伏清額角不禁滲出汗來。但形勢已到如此地步,方汝真又說了這番話,他一個小小編修實在沒有再拒絕的道理,隻好應承了下來,走到了執思面前,又朝他行了一禮。
此時,劉知恒端起酒杯,走到兩人正中,道:“在下不才,願做此次的令官,如此?”
他這話自是朝着馮元貞問的,對方遙遙朝他點了點頭,又說道:“這酒令嘛,自然有千般花樣,不如我指一樣,但題由您出,如何?”
劉知恒笑道:“這是再公平不過了。”
馮元貞道:“既是第一道題,不如就先上道‘開胃小菜’——就以最簡單的對句開始,如何?”
他這話一出,原本心中還有隐憂的人,也不覺松了口氣。這酒令在宴席上早已被玩出了千般花樣,各種刁鑽的路數難以計數,這對聯已是最簡單的一種,可見那突厥蠻子其實腹中也并無多少學識。
“好!”劉知恒向來心思活泛,一霎時便相通其中關節,面上更是爽朗贊了一句,“那這首句,就由不才獻醜了。”
他沉吟片刻,便說道:“釣罷回舟有季鷹。”
此句平實且又一目了然,顯然是劉知恒為了試試那突厥來使的深淺。
但執思看着李伏清,微微笑着,顯是讓他先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