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玉的目光倏地盯住了她:“你說地名寫錯了?”
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口吻有種不同于往常的急切,謝枝把書轉到他的方向,指着某行墨字道:“這裡的‘回宴丘’,應是‘大雁’的‘雁’才是。因為這片丘陵上每到秋冬時候,就生一種豐茂甘甜的草,大雁來時,便喜愛栖息于此處。現在成了‘宴會’的‘宴’,豈不是詞不成文了?”
李承玉一會兒看書,一會兒看她,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神裡,漸漸交雜着畏怯和欣喜。謝枝覺得他這模樣有些不尋常,便小聲問:“可是我說錯了什麼?”
“沒有,沒有。”李承玉灼灼地看着她,“我要多謝你。”
謝枝被他說得糊塗了,正欲追問,卻見骊秋已領着幾個侍女,端着裝滿熱水的木桶進來了,然後便開始殷勤地幫謝枝脫下鞋襪,挽起褲腳。
一旁的李承玉忙把臉轉開去,重又把書拿回手裡看,但目光遊離,似乎隻是在出神地想着什麼。直到那邊收拾停當了,李承玉才吩咐骊秋:“你去替我把唐尋找來,這時候他應該在馬廄那邊喂馬呢。”
“欸,好嘞。”骊秋機靈應下,一雙濕漉漉的手随意地在衣裳上揩了幾下,便出屋去了。
謝枝把熱乎乎的腳塞回軟緞鞋中,看李承玉自顧自想着自己的事,找唐尋來恐怕也是有事要吩咐,恐怕也不是自己方便聽的,便自覺知情識趣道:“承玉,那我先回内屋了,你記得也早些歇下吧。”
李承玉像将将才被她喚回了魂,愣愣地點了點頭:“好,你今日騎了一日的馬,合該好好休息了才是。”
謝枝看他沒有旁的話說了,便點點頭,錯身往内室去了。
沒等上多久的工夫,唐尋便邁着闊步進來了,剛要說話,便見李承玉擺擺手,聽得他輕聲道:“少夫人已經睡下了,你小聲些。”
唐尋忙閉上嘴,朝着内室的方向瞥了眼,才湊到李承玉近前,壓着聲音:“大公子,你叫我來是有何事要吩咐?”
李承玉眉間隐隐有一股郁色:“你替我去書齋一趟,把與淮南一帶有關的縣志、遊記、地理筆記等等一并拿來。”
“是淮南出了事?”唐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李承玉搖搖頭,沒有再多說的意思。他此刻心中如烈火燒灼,每瞬都是煎熬,實在分不出心思同唐尋解釋。
唐尋跟随他多年,知曉他心意,見他今日格外反常,知道定是出了什麼不尋常的事,便忙領命而去,在書齋中忙活了半宿,花了幾個來回才把書都堆到了李承玉身邊。
他看着李承玉一本本仔細翻閱,忽問道:“大公子,夜色已晚,你該歇息了才是,可别傷了身子。”
李承玉蹙眉,隻一心看書,無心應付他,簡單說道:“你下去吧,我忙完自會去休息。”
唐尋在心中歎了口氣,又從櫃中拿出幾支燭台,替他多掌了幾盞燈,這才退下了。
燭火幽幽,青煙袅袅,李承玉略顯急躁地翻動書頁。之前謝枝無心的一言,叫這些天來對着鄭太醫遺留下的這本遊記百思不得其解的他豁然開朗。
将“雁”誤寫為“宴”,恐怕并非無心之失,而是故意留下的線索。隻要仔細校對書中訛誤之處,那些原本的正字應該就是鄭太醫想要告訴陳寺卿的話。
随着一字一字在手邊的白宣上落下,李承玉的手竟無法自控地,狀若癫狂地顫抖起來,他數次被迫停下來,起身飲幾杯早就涼透的茶,揉了揉僵硬冰冷的手,看着白宣上漸漸連綴起來的句子,一顆心好似一會兒在火中,一會兒在冰中。
窗外月光淡淡,像有人在蟹青色的天上劃下了一枚指痕。但它也快要被越發明亮的天幕給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