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似乎在哪兒聽到過。謝枝睜開眼睛,發現眼前站着的竟是剛戴上面具的趙彧。
謝枝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一下子轉不過彎來,好不容易才把詞句拼湊起來:“我是随皇後娘娘過來的,可是你怎麼也……”
趙彧沒有馬上答話,而是側過身子,謝枝這才看清布幔後頭竟是個小小的佛堂,陳設簡單,不過幾把椅子,桌上擺了個紫檀木的佛龛,龛中一尊木雕佛像,法相慈悲,雙目微垂,像在憐憫地俯瞰着世間衆生,底下是白玉蓮花底座,龛身刻着流雲花紋,龛前擺一尊牌位,一隻小香爐。
謝枝撣了撣漂浮在鼻尖的塵埃,發現此處竟比外頭幹淨了不少,似是常有人打掃的模樣。因玉津園乃帝王射獵所在,有殺生之行。大晉佛教風行,在此處設一間佛堂,以此來鎮一鎮殺戮之氣,又時常派人灑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趙彧這才開口道:“這裡放着我一位故人的牌位,所以我偶爾會來此處祭拜。”
謝枝心中一震。看來這位趙彧的身份确實不簡單,牌位能放在此處,必然是與皇家有所關系,可如果是皇族中人,又為何要放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呢?趙彧和他所說的這位故人,又是什麼關系呢?
雖然謝枝的問題像氣泡似的一個個冒出來,但她反而卻後退了一步:“抱歉,是我沖撞冒犯了。”
趙彧盯着她看了半晌,發出一聲莫名的笑:“你就不好奇我祭拜的是誰嗎?”
謝枝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絲羞慚:“說實話,自我來京中,已惹出了不少禍端。我想,我還是不好奇的為好。”
趙彧更大聲地笑了幾下,倒真有幾分爽朗,而且并不害怕有旁人聽見,他道:“少夫人當真是坦誠。看來你當日聽了程樂山的話,卻沒有再打聽你祖父的案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謝枝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件事,不知他用意何在,隻好一言不發。
“不過,少夫人在京中确實沒有可信的依傍,似乎也無處去打聽?”
謝枝想,她唯一能找到的了解當年之事的人,隻有老師了,可她不到萬不得已,萬不能再跟裴府有什麼聯系了。
趙彧将她神色的細微變化都收入眼中,有種一切皆在掌握的笃定:“其實那日福甯寺一事,我一直對少夫人懷愧于心。正巧,我也對當年邊饷案一事頗感興趣,這幾年搜羅了不少案卷文書。”
他從袖中抖出一把鑰匙,放到謝枝眼前:“不孤樓的那間屋子,東邊牆角博古架右手邊有一個抽鬥,東西都放在裡面,這是開鎖的鑰匙。”
謝枝看着那把鑰匙在自己面前晃悠,仿佛那是種罪惡的誘惑,連帶着趙彧的聲音都添上了一種近乎惡意的引誘:“少夫人,如果我說,邊饷案一事确有蹊跷,你待如何?”
說着,他緩緩地松開了手,鑰匙便落了下去,謝枝手足無措且又鬼使神差地把鑰匙接到了自己的手心裡,腦子裡卻因為趙彧的話陷入深深的震撼裡,半晌沒回過神來。
趙彧看她還在遊移不定,又說:“你當真不想知道那日我從程樂山嘴裡問出了什麼?”
謝枝還是沒有說話。她秀氣的眉頭微微蹙着,在眉心拱出兩三道淺淺的褶皺,她像個無知的孩子驟然被迫推進了一個過于陌生的世界。趙彧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某種名為失望的東西。
但他還尚未來得及在心裡用哀歎的字眼堆砌對于謝枝過去某個瞬間的勇敢的惋惜,就聽得謝枝道:“那麼趙先生要的是什麼呢?”
謝枝那雙黑白分明的眼裡,沉靜,平和,沒有恐懼,沒有茫然,像一塊剛從磨刀石上下來的冷鐵。她問:“你一直鼓動我,讓我去查明邊饷案的真相,你又想得到什麼呢?”
趙彧奇怪地覺得自己的舌尖似乎嘗到了一種愉快的味道,但他沒有過多地沉默,而是又徑直走回佛堂,一手把那塊牌位轉向謝枝,一字一句,帶着他平素的冷靜,卻隐隐又有泣血般的悲切:“我要的,是我終有一日,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在這塊牌位上,寫上屬于它的名字。”
謝枝心神俱震,因為她看到那塊牌位上一字未書——這是有罪之人的象征——就像她祖父的牌位一樣。
趙彧壓低了眼睑:“少夫人,當年你祖父出事時,你尚未出生,很多事都不知道。但我想對你說,這件案子,牽涉之廣,背景之深,不僅僅撼動的是整座京城,甚至還會牽連到西北邊境。
“我方才跟你說的文書,是我多年來從刑部、大理寺和審刑院的檔案中搜羅而來。我不希求你現在就相信我的話,但想必你看完之後,會有自己的判斷。”
謝枝握緊了手中的那把鑰匙,眼神不變:“我會去的。”
“好。”趙彧看似愉悅地眯了眯眼,“每月十六日夜,我定會在不孤樓中。若夫人你有所決斷,都可在那日來尋我,你我再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