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厭疾踩着短促又輕快的步子進王府的時候,任誰都瞧得出來這位世子殿下今日心情好得很。
此時已月上枝頭,夜色朦胧,府中燈火煌煌,熱氣騰騰的晚膳已擺上了桌,信王和程懸珠早已坐到了桌邊。
程懸珠正用絲帕拭手,斜眼瞧着君厭疾那活泛的模樣,嘴角像是在看某場荒唐的戲似的勾着譏諷的弧度。
信王身形偏瘦,面白無須,因着和善的神色而顯得五官都十分柔和。比起嚴厲的母親,君厭疾打小更親近他幾分。
這會兒,信王打量着一屁股坐到自己身邊,似乎還在哼着某支歡喜的曲子的君厭疾,稀罕道:“你今兒碰上什麼好事了,這麼快活?”
君厭疾正等着他這句問話呢,喜滋滋道:“我自是碰上喜事了,不過,這也是咱家的喜事。”
“咱家的喜事?你倒說說看。”信王倒很是捧他的場,程懸珠卻隻是給自己舀了一碗湯,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君厭疾道:“父親,你之前不是總催我成親的事嗎?現在——我有了兩情相悅的姑娘,總算也能圓了您的一樁心事。您說,這算不算是喜事?”
“哦?”信王這下倒真好奇了,“你平日裡不是眼高于頂嗎?這回是哪家的姑娘,竟能入了你的法眼?”
“她……”君厭疾有些猶豫,眼珠子轉了轉,“她自是很好的,家世清白,又腹有詩書,隻是她生性羞澀,所以,所以我暫時還不能說她的名字。”
程懸珠忽地發出一聲輕笑,君厭疾被她笑得一顫,收斂了喜色,目含忐忑和惶恐地望過去,隻見她卻笑得難得的慈愛:“男婚女嫁,本為尋常,又有什麼好羞澀的呢?既然家世清白,你又喜歡,我和你父親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你哪日再好好同她商量一下,這樣我們也好去提親哪。”
君厭疾本來最擔心的就是程懸珠的态度,沒想到她竟答應得如此爽快,忙湊到她邊上,一邊殷勤地替她捏肩,一邊說道:“母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瞧你這話說的。”程懸珠口吻和緩,眼珠子卻擡也沒擡一下,“你到了這個歲數,早就該成親了,我省心還來不及呢。”
隻有一旁的信王,看着兀自沉浸在喜悅裡的君厭疾,暗地裡揩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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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枝端着藥碗進屋的時候,李承玉正倚靠在床頭,半截小臂裸露在外,手中握着一卷書,正在借着床頭的燭光讀書。
謝枝拿起一旁的剪子,剪斷了一小截燈芯,火光顫抖了一下便更加明亮地燃了起來。李承玉這才注意到她來了,浮起一個虛弱的笑,然後把書擱到了一邊,道:“熬藥的事讓下面的丫頭們去做就是了,你又何必親力親為?我聽說母親将府中内務幾乎都交給了你,你可不要把諸般瑣事都扛在自己肩上。”
“給你熬藥怎麼能算是瑣事呢?”謝枝坐到床邊,舀起一匙藥湯吹涼了些許,遞到他嘴邊。
李承玉拗不過她,隻好乖順地喝下了。
謝枝一邊給他喂藥,一邊同他絮絮地說着白日裡府中發生的事,權當為他解悶一二,倒真像對尋常夫妻了似的。
隻是中途骊秋來禀報了回,說外頭來了位齊先生要見大公子。謝枝難得搶在他前頭回話說先等大公子喝完了藥再說,于是仍舊固執地給他喂藥。
等到藥碗終于見了底,謝枝才不再多說什麼,收拾好東西便出屋了。她迎面自然撞見了一直等在屋外的那位齊先生,事實上,她之前偶爾也無意在府中見過幾回,但她從來沒放在心上過,這次也一樣。
兩人見禮後,便錯身而過了。齊召南急匆匆地進了屋中,隻是這回他甚至顧不上問句李承玉身體如何,便焦急道:“大公子,宮中有新進展了。”
李承玉剛捧起的書又放下了,神色難得透出一絲凝重:“出了什麼事?”
盡管周圍并沒有别的耳目,但齊召南還是疑神疑鬼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宮中一直為太後診脈的鄭老太醫,前幾日去世了。這事本身是沒什麼蹊跷的,可怪就怪在他臨死前,對他兒子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把這本書交給大理寺陳寺卿。”
說着,他從袖中掏出一本卷成軸的藍本。
李承玉遲疑着接了過來:“就是這本?”
齊召南點頭:“我特意讓人調包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