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船篷裡頭挪了挪身子,讓君厭疾彎着身子坐了進來。船篷很小,兩人很靜,隻有濕答答的水聲在這靜谧中仿佛無止境地蔓延着,還有年輕公子壓抑着的努力平息下去的喘息聲。他是一路疾走過來的,裸露的肌膚上仿佛都蒸出一陣熱氣。裴晚晴在一片暗中微微紅了臉,纖白的手指在膝上絞纏着,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君厭疾卻看得分明,很是體貼地先開了口:“裴小姐忽然有事相見,不知是否有我可以效勞之處?”
裴晚晴手指交纏的架勢簡直恨不得要給自己打個死扣。好一會兒,她絲綢般柔滑,又怯生生如雛鳥般的聲音才輕輕響起來:“世子殿下,我今日确實有一事相求。”
君厭疾的神色柔軟中暗含期待,像一碟剛出了屜籠的桂花糖糕。
裴晚晴繼續說道:“再過月餘,便要到開春選秀的日子了。我父親……我父親說要把我的名字寫進秀女的名單裡。可是我……”
君厭疾聽着聽着,一顆心在短短幾息之間便好似經了冰雪烈火般颠沛流離。他忘了君子之儀,不加掩飾地盯着裴晚晴瞧,而那對檀唇仿佛聽到了他内心的祈願般,當真說出了他夢寐以求的話:
“之前殿下幾次相約,我或許……或許也明白了些許殿下的心意,其實我也……”
“砰!”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打斷了裴晚晴的話。她以為出了什麼意外,睜着一雙杏眼望去,卻見是君厭疾直起身子時發冠撞到了船篷頂,滑稽又狼狽地歪到了一邊。
“哎呀,你别看你别看。”君厭疾最怕自己在人前丢醜,忙甩着一隻手想擋住對面的視線,另一隻手努力把發冠扶正。
“好好好,我不看便是。”裴晚晴難得笑出了聲,又以衣袖遮掩。
君厭疾弄了半天,怎麼也無法還原今晨生漣特意為他束好的發,于是幹脆自暴自棄地取了下來。他本就生得豐神飄灑,長發迤逦更有狂士之風。這短暫的波折并沒有折損他半分的好心情,他的雙瞳晶亮得閃着光,像湖面上倒映着的金輝:“裴小姐,我确實一直心儀于你,你的意思莫非是……”
裴晚晴雙頰染上紅霞,不敢擡眼看他,隻是把身子挪近了些,從袖中取出一塊圓形魚蓮紋玉佩來:“殿下,選秀之事已近在睫下,唯盼殿下能……能早定絲蘿之約。這塊玉佩,如今一分為二,一塊我自己留存,另一塊贈予殿下。願玉圓之時,便是情定之日。”
君厭疾珍而重之地把拿着玉佩的那隻細白的手都握到自己手裡,雙目炯炯:“裴小姐,你這般心意,我定不會辜負。我今日回去便會向我父王母妃求情。”
“多謝殿下了……”裴晚晴的臉更紅了,她微微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又說,“不過……我還是擔心信王和王妃不會答應這樁婚事。所以,所以殿下可不可以先不要跟他們提起我的名字?”
她這般要求有些古怪,但此時君厭疾心緒激蕩,隻以為她是面皮太薄,因而沒有多想,答應得很是痛快:“我都明白,你放心吧,我父王和母妃向來都是順着我心意的。”
裴晚晴的眉梢眼角彎出一個溫婉羞澀的弧度來,小聲道:“謝謝殿下。不過我得先回家去了,再晚,我父親恐怕要起疑心的。”
君厭疾本有意再和她一起坐會兒,可她這麼說了,自然不好再留,便有些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應了聲好,虛虛地扶起她,送她上了岸,才用溫柔缱绻的目光送着她走遠了。
可他卻沒能看到,裴晚晴在同他道别後,一轉身,臉上的少女情态便被凜凜的寒風吹刮得一幹二淨。她放下帷帽的白紗,遮住臉上一種猶疑的悲哀。
一直在宅屋前等着她的侍女見她思緒低沉,也沒敢多說什麼,隻是默默陪着她回了裴府。而府中,裴寒鳴早就在等着她了。
裴晚晴取下帷帽,福了福身,一張臉埋在陰影裡:“見過父親。”
裴寒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像一尊不動如山的雕像木偶:“要你辦的事,都辦妥了?”
“嗯。”
“好,剩下那半塊玉佩交給我吧。”
裴晚晴怯怯地把玉佩遞了過去,見裴寒鳴轉身便走,不由得出聲道:“父親!難道……難道非要如此嗎?”
裴寒鳴沒有說話,隻是側過臉,但眼角和眉尾加深的褶皺透露着他的不愉快。
裴晚晴覺得自個喉嚨有些發幹,但還是大着膽子道:“阿枝她之前已飽受流言之苦,何必再讓她遭受這種事呢?而且世子殿下他也……”
“你現在是在教訓你的父親?”裴寒鳴不耐煩地打斷道。
裴晚晴一下子噤聲了,隻有掌心刻下了指甲的劃痕。
她看着裴寒鳴一整個沒入未被陽光照拂的正廳的黑暗之中,終究不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