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彧居高臨下地垂下眼睛,賞戲般看他失态的模樣,有種看着蝼蟻徒勞掙紮的高傲和冷漠,語調卻像一支輕快的曲子:“三公子,方才我聽少夫人的意思,你似乎很喜歡玩弄女人。不過,不知道你自己喜不喜歡這滋味呢?看來,我得找些人來好生伺候伺候你了。然後,或許你就願意和我好好說說邊饷案的事了吧?”
“不!不!”程樂山的自尊自傲似乎在一瞬間就垮塌了,他像一條最卑微的狗匍匐在趙彧身邊,抱着他的腳搖尾乞憐,“我全都說……全都說——!”
趙彧面無表情地俯視着他,然後擡腳把人踹到了一邊,還嫌弄髒了自己衣物似的抖了抖衣擺,才涼涼地開口:“可惜我與謝家有情分在,你方才意圖折辱少夫人,總要付出點代價才是。”
他扔下這句話,不再回頭看程樂山在地上絕望而卑賤地爬動,便徑自出門而去。
……
他漫步在雪中,那雙琥珀般的眼睛裡倒映着白茫茫的雪光,閃動着寶石般的美麗,卻也有種石頭一樣的冷硬無情。
他向來習慣了不動聲色,但現在胸腔裡那顆心卻稀罕地熱烈又急促地跳動着。其實方才程樂山說出“邊饷案”那三個字的時候,他才是那個最在意的人……
那一年三司會審,謝有喬在衆目睽睽之下,淡然說出“認罪”二字的模樣,至今還深深地,深深地刻在他的心裡。
他忽地頓住了步子,但也沒有找東西遮掩自己的身形。他目力極佳,遙遙地便望見稀疏得可憐的林子間,謝枝并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一座墓碑前,像是在說着什麼話。
趙彧知道,那是鄧如煙的墓。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到謝枝上前幾步,極輕極柔地拂去墓碑上,并沒有墓碑本身冰冷的雪花,然後輕輕地把臉貼了上去。
趙彧有些疑惑地思考着她臉上那溫柔又悲哀的神情,卻發現自己向來自诩精于計算,怎麼也無法追溯到這些神情的源頭。
像母親安慰自己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的心陷入了一種漫長的延宕,直到凝望着謝枝的背影消失于白雪與林木交織的幕布之後,他還是沒有想明白——
自己從沒見過一個真正母親的模樣,可剛才那一瞬間,他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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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枝雖有心記着早些回府,但畢竟中間生了那般波折,到底還是晚了些時辰,她同孫伯借口說是藥鋪夥計不小心抓錯了藥,所以自己半路又折返了一回,蒙混過關後才去煎藥。
她正一人在藥房裡盯着爐子的火候,卻聽得有人輕輕叩了叩門。
房門并沒有關,于是謝枝擡眼便看到是難得露回面的李夫人穿戴齊整,身後還跟着幾個侍女,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謝枝起身道:“母親,您這是有事要辦?若是方便,不如我代勞吧,也省得您再跑一趟了。”
李夫人看着她時,有一層平淡的歡喜和欣慰,但眼下卻又蒙了層憂愁和哀慮。她輕輕歎了口氣:“最近我三弟出了些事,我父親又遭停職查辦,被陛下軟禁在家,我這個做女兒的,怎麼也得去看看他。”
謝枝之前聽李承玉提起過隻言片語李夫人和程遺佩的關系,猜到幾分她心中的不情願,便道:“母親,不如我也同你一起去吧。程家眼下這境況,免不了要幫忙的地方,我也能出幾分力不是。”
謝枝說完才想起,程家目下如此,也有幾分是要拜自己所賜,不由得微紅了臉。
隻是李夫人自個心事重重,倒沒察覺到謝枝的異樣。她輕輕搖了搖頭:“好孩子,你有這份心意就好。隻是……哎,這事一言難盡,你們這些孩子還是不知道的好,我去看一趟就回來了。”
她話說到這裡,謝枝也不好再勉強,便應下了,又因爐上煎着藥,隻是送李夫人出了門,有幾分擔憂地看着李夫人漸漸走遠了。
她瞧得出來,李夫人對于回程家這事,不僅不痛快,甚至還有幾分畏懼在。
就像……就像自己回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