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懸珠斜了他一眼,直逼視得他把脖子縮了回去,才若有所思地看着謝枝。謝枝覺得她好似能一眼望到自己心裡去似的,頗有些心虛地忽閃着眼睛,正想為自己方才的魯莽找個台階下,卻聽得程懸珠道:“好啊,那我們就一起過去吧。”
謝枝聽她如此爽快,一陣恍惚,耳邊聽到君厭疾急道:“娘,這事兒怎麼能讓她……”
程懸珠把謝枝的手抓到自己手心裡,那隻剛剛一直捧着手爐的手暖和得叫謝枝莫名心安。她看着君厭疾,理所當然道:“她現在好歹也算半個程家的人,怎麼就不能叫她知道了?”
說完,她看着自己兒子臉色有些萎靡,便又說道:“你想給程家留幾分顔面,可程樂山自己都不要臉了,你替他着想又有何用?”
謝枝今日來程府之前,還從沒想過這位信王妃原來是這般的人物,便暗自叮囑自己該更小心些……隻是,為什麼她隐隐覺得,王妃她似乎……很護着自己?
可是,她之前從來都沒有見過王妃啊。
……
謝枝揣着滿腹的心事,跟着程懸珠和君厭疾到了程府的門前,隻見幾個看起來既滄桑又憔悴的男子和婦人跪在府前,綴滿了補丁的單薄衣衫根本擋不住寒風,凍得他們幹裂的雙頰上都透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暗紅,上下牙齒更是不住打戰,凍得涕泗都狼狽地糊在臉上,同攔着他們的門役哭嚷着什麼。可見着了一看便是主事人的程懸珠,他們竟莫名來了種力量,合力推開了門役,在厚厚的雪地上急切地跪行了幾步,吓得君厭疾下意識攔在自己母親面前。
程懸珠卻很是鎮定地推開他,叫隻顧着沖她磕頭的幾個人先站起來說話。
那幾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猶豫和膽怯,一個看起來像是打頭的人像是狠了狠心,一抹鼻子就站了起來,用被凍得顫顫巍巍的聲音說話:“小的名叫朱永福,我們這幾個都是程家的佃戶。這兩個月我們都來過好幾十趟了,一直沒能進門,可是我們實在是熬不住了啊!”
說着,這個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竟委屈得紅了眼睛,然後自己也覺得丢了面似的用粗粝的手指按了按眼眶。
謝枝在後頭瞧着,很想叫他們進屋裡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可她看了看似乎壓根就無動于衷的程懸珠,也知道這裡其實沒有自己說話的份,隻好把話又咽了回去。
程懸珠道:“你先說說是何事,我才好為你做主。”
朱永福道:“今年夏秋兩收之前,程三公子說向官府幫我們每戶人家都貸了十貫錢,可秋收之後,卻忽然跟我們說讓我們多交三倍的利息,那可是每戶四十貫錢哪!我們求程三公子削減些利息,三公子卻直接叫人上門砸搶。本來我們靠着秋收剩下來的餘糧還能勉強度些時日,可眼下這天越來越冷,我們的孩子都要熬不住了啊!”
他說着,又禁不住哽咽起來,身邊跪着的幾個人也拿自己破破爛爛的袖子抹了抹臉。
謝枝聽了,若有所動,正想說些什麼,卻聽得程懸珠道:“原來如此,你們且稍等。”說罷,她便朝君厭疾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耳語了幾句,隻見君厭疾會意地點了點頭,朝着内宅走去,沒消一會兒,便又回來了,隻見他把手裡拿着的沉甸甸的銀袋子交到了程懸珠手裡。程懸珠拉開袋子看了一眼,确認無誤了,才遞給朱永福,道:“這裡頭有十兩銀子,夠你們幾家人添置過冬的物什了,至于利息的事,我會和程三公子說的,你們不必放在心上。”
朱永福幾人本來早已心如死灰,隻是實在無處求告才多次來程家,沒想到這一回竟意外得了這麼筆橫财,一時不由都喜上眉梢,生怕程懸珠後悔似的,一把把錢袋子抓了過去,然後齊齊在地上叩了好幾個頭,一口一句吉祥話,然後才喜氣洋洋地走了。
謝枝見程懸珠這般處事,吓了一跳,忙小聲向身邊的骊秋囑咐了幾句。骊秋不解地說了句“啊?”,謝枝見朱永福等人歡天喜地的模樣,生怕他們一會兒就走遠不見了,忙催道:“快去呀!”
骊秋不敢違逆她,心虛地看了眼程懸珠,發現她正頭痛地揉着自己的額角,忙趁着她這不注意的當口,從程府的大門邊上溜了出去。
程懸珠覺得自己額角的抽痛終于消下去了,才冷冷道:“咱們去見見那位好大本事的程三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