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輔安沉默了一瞬,一雙眼在那鎏金籠子上轉了一圈,那暗沉又煌煌的金碧之色,在燭火下聚出一團淺淡的光暈,讓他想到宋宣微微上挑狀似風流的眼角裡,總是藏着的那點輕嘲。
終于,他輕聲道:“你也不看看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官家們都在裡頭議事,你要是莽莽撞撞地闖了進去,你這顆腦袋是要還是不要了?”
小内侍頭死死地抵在地上,身子卻忍不住打着顫:“奴才愚鈍,求都知責罰。”
王輔安定定地瞧了會兒,昏暗的光線在他的眼中落下一聲似悲似憐的歎息。他牽了牽平直的嘴角:“行了,你且起來吧。好歹你也是撞上了我,沒闖出什麼禍端來。”
他因蒼老而顯得渾濁的眼珠子,像兩顆冰冷的滾珠,在眼眶裡動了動,又問道:“你們宋押班是成天都盯着這蛐蛐去了嗎,怎麼這第一聲還沒響,就差你給陛下送過來了?”
小内侍戰戰兢兢地起了身,卻是勾着頭,不敢說話,他隐隐覺察出來,這話并不是沖着自己來,自己也沒必要答上這一句。
王輔安的确沒打算聽他回話,轉過身就想要進内殿,衣角擦過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響:“回去也跟你們宋押班提一句,甭管是這蛐蛐也好,還是旁的事,陛下要的都得是頭一份,誰也别想渾水摸魚,懂嗎?”
他是親手帶着陛下長大的,雖是個半人,但在宮中幾十年,向來厘得清公私賞罰,很是受宮人敬重,就連陛下也要喚他一聲“阿翁”的。雖然宋押班這些年很得陛下青眼,但若真要論起在陛下心裡的輕重來,那也是萬萬比不過都知的。
于是小黃門便諾諾地應了,聽着腳步聲漸漸遠了,才敢擡起點頭來,目送着那道青色身影轉進了内殿。
等到王輔安帶着沏好的茶回了皇帝身邊,卻隐隐發現,這裡頭的氣象,與他方才出去時,已是生了一場翻覆了。
……
搖曳的燈火拉扯着陰影,在皇帝的臉上映照出一種晦澀不清的神情。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才把手中的奏折按到了桌上,苦惱地撓了撓臉,語氣還有些怔怔的:“卿的意思是,要把賣鹽的權力下放給那些商人?”
王輔安聽了這話,奉茶的手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侍奉完照舊退回到皇帝身後,無悲無喜地像一尊木刻的雕像。
“正是。”李渡的神色謙恭,和尋常臣子面對自己的君王時無異。
可是整個大晉的朝堂都心知肚明,這位李相看似溫和,卻是本朝頭一位兼任同平章事的樞密使,可謂前無古人,後也未必會有來者。皇帝少年登基後,便一直由他輔政,他說出來的話,落在旁人眼裡,也幾乎等同于聖言了。
“哦。”皇帝漫不經心地把這奏折放到一邊,看着底下神色各異的臉,正襟危坐道,“我方才聽高三司的意思,今年國庫又超了用度,這前年超,去年超,今年又超,再這麼下去,朕的國庫都快空了。李相這個改革鹽政的法子,朕聽了覺得真是周全之計,既安民生,又緩了國庫的用支。卿等既食君之祿,那也該多像李相一樣,為朕多分分憂嘛!”
皇帝還未及弱冠,秀氣的臉上仍帶着一種孩童般的稚嫩,卻又強作老氣橫秋的模樣,叫人見了頗覺出幾分怪異來。
高肅花白的雙眉微不可察地抖了抖,他咳了好幾聲,才開口道:“回禀陛下,我朝一直以來,販鹽一事便是由官府處置的。商人若販賣私鹽,被抓到便隻有死路一條。隻因為這販鹽對于國庫來說,實在是一筆大收入。如今國庫吃緊,各衙署的花銷都緊着用,再将販鹽的權利給了商人,國庫豈不是又少了一項來源,何來充盈國庫一說?臣不才,想請教丞相,此事當為何解?”
他年歲大了,說話總是慢悠悠的,語氣也是四平八穩,聽不出有什麼火氣抑或是不滿。
李渡亦是不疾不徐道:“高大人說的正在點子上。正是因為販鹽一事,暴利甚厚,所以如今有不少民間商人甘冒違禁的風險,私自采鹽,即使采重刑嚴法,也不能禁絕。
“因此臣以為,若将販鹽的權利給了商人,一來,可使許多人免于死罪,得了民心。二來,國庫的收入不僅不會如高大人所說減少,反而還會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