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自然不是要去偷聽唐尋的。
果不其然,唐尋正在馬槽邊忙活着呢。
謝枝故意踩重了步子,唐尋吓了一跳,借着棚頂搖晃的燈籠,才看清了來人,微訝道:“少夫人?您不是正在養病嗎,怎麼跑這兒來了?這兒髒得很呢。”
馬廄周圍确實彌散着一股稻草因浸了雪水而陰濕發黴,和牲口糞便的臭味夾雜在一起的氣味。
但謝枝打小便習慣了這味道,渾不在意道:“小唐,我來找你,是有事相求。”
唐尋受寵若驚道:“少夫人有事吩咐便好,大公子特意囑咐過,叫我們待您如待他一般呢。”
謝枝目光一動,又道:“我想請你,明日帶我去裴府。”
“啊?”唐尋目露驚訝,下意識後撤了一步,盤算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少夫人為何忽然要去裴府?”
“我都知道了。”既然李承玉已知道始作俑者是誰,那在他身邊的唐尋想必也有幾分明白,謝枝便幹脆直截了當道,“裴尚書這般這般行徑,雖诋毀的是我,可卻意在相府。我虧欠大公子良多,不忍看他為此辛勞……難道你願意見到嗎?”
唐尋忙用力地甩了甩頭,他一直伺候在李承玉身邊,自然知道他這幾日是如何勞心。但是……“少夫人,此事大公子已有處置之法,您還是安心靜養便可。”
謝枝搖了搖頭:“大公子雖可兵來将擋,但我卻更想一勞永逸。你也知道他身子不好,本就該少勞形傷神才是。”
她這話,正點中了唐尋心中隐隐的憂慮。雖然大公子嘴上不說,且平日總裝作無事,但他作為在跟前伺候的人,又則能察覺不到大公子似是一日比一日更為虛弱呢?
他齊整的牙齒咬着下唇,躊躇地來回踱着步子,直到身邊的馬噴了個響鼻,才将他霍然驚醒似的。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好,少夫人,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裴府?”
謝枝見他應允,亦是松了口氣。她本來自可偷偷去裴府,但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坐上相府的車馬,如此才可借相府之勢,便宜自己行事。但她知道李承玉若是知道,恐怕定要攔着自己,于是便道:“明日是休沐的日子,不過此事還是不宜聲張,你明日早些套好車馬,我們醜時就動身。”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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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玉回屋的時候,侍女們都已經離開了,爐子上溫着一碗藥湯,是夜裡謝枝要喝的。他本想去看看謝枝的模樣,卻發現她已經睡回了自己的榻上,朝裡躺着,線條僵直的脊背像一座小山包,卻隔絕了山那一邊溫暖的氣流和雨季。
李承玉坐回床上,意料之中地摸着已重新鋪好的席子,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一切都穩妥,自然而然,可他卻生出一種陌生的怅然若失的感覺。可他細想的時候,又尋摸不到這莫名的惆怅究竟是從何而來。
在這一片遼闊的寂靜中,他聽到自己靜靜起伏的呼吸聲,像漫不經心的風途徑寸草不生的荒原,不會帶來種子,不會帶來雨水,本就貧瘠的土壤會日複一日地衰敗下去。
他是自曉事之後便知道的,但在此刻,他還是為這方不會有人眷顧的土壤,輕輕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