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一段記憶還停留在大雪,黑夜,鐵面具,黑衣人,一時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她撐着手坐起來,發覺後腰還有些疼,想起自己之前确實受了傷,不過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疼了。她想要開口叫人,嗓子卻因為多日未曾說話,幹澀得厲害,冒出幾個沙啞的詞幾乎連綴不成句子。
但這細微的聲響依然驚動了屏風後的人。骊秋邁着碎步子,撩開隔斷内外室的紗簾,看到謝枝靠床坐着,原本耷拉着的眉眼一下子彎得跟月牙似的。
“少夫人!你可算醒了。”她坐到腳踏上,用欣喜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謝枝。
謝枝被她這一瞧,一下子便想不起來自己該說些什麼了,又或許實在是因為千頭萬緒,反倒不知該從何問起了。
好在骊秋有滿匣子的話要說,這便像喳喳的鳥雀兒似的說開了:“少夫人,你被送回來的時候,燒得人都糊塗了,可把我們給吓壞了,您這一睡又是好幾天,好在今個兒總算是醒過來了,大公子和夫人這幾日也總是記挂着你呢,這下子他們也能安心了。”
“我睡了好幾天?”
“是呀。”骊秋點點頭,烏黑的眼珠子一轉,嘴角便牽出一絲暧昧的笑來,“不過,你中間也睜了幾回眼,就是好像不大清醒,一直哭着要大公子陪你呢。”
“……”
骊秋這麼一提,倒真勾起謝枝一點模模糊糊的回憶來。她覺得這着實有些丢人了,因生病而泛着白的臉浮上兩片潮紅。
骊秋還不算完:“而且呀少夫人,你不知道,大公子一聽說你不見了,急得親自去落霞山找你呢。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在地上積了尺來深呢,大公子身體又不好……”
謝枝默默瞧着骊秋,她再愚鈍,這段時日也隐隐能猜出些骊秋的小心思的,隻是……她避開骊秋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掌心的脈絡,想着自己來到相府的第一天,李承玉對自己一字一句地說“從無婚配之想”。
那時的自己想,她也是一樣的。她長到這般年歲,也讀過一些關乎情愛的話本,但她從來不曾抱過半分绮麗的幻想。世間的情事,向來是士之耽兮,尤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她看着自己的母親,本也是出身書香世家的閨秀,可是年年歲歲,為一家生計操勞奔波,漿洗衣裳,備飯奉茶,不再讀書,不再作畫,總是問父親的意思,可從來不會說自己的意思。
謝枝從小,在仰望母親日漸疲累的背影的光陰裡,慢慢地明白了一件事,女子若是嫁了人,就好比被奪了半幅魂靈。
這微弱的反抗的火種,曾經被自己的父親掐滅,所以她來到了這裡;可是李承玉,又親手将它點燃了。
可是,可是……
“少夫人?少夫人?你聽到了嗎?”骊秋看謝枝自顧自地出了神,忍不住心急地催問了幾句。
謝枝慌忙應道:“怎麼了?”
“我說,”骊秋認真道,“大公子為了找你,受了風寒,身子也不大好了,每晚都要去泡藥浴呢。”
“我……”謝枝想着想着,說出來的話又泡到了一灘苦水裡,“我對不起大公子……”
骊秋登時便後悔了,她原本是存着撮合二人的心思,可不是叫謝枝内疚的,更何況,謝枝這時候身子還虛弱得很。
她忙扶着謝枝又躺下:“少夫人,你别太擔心了,有孫大夫在,大公子并沒有什麼大礙的。你且好好歇息,可千萬别挂心,不然我罪過可就大了。”
謝枝搖了搖頭,想了半晌又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好閉上眼睛。其實她心中紛亂,根本無法安心睡着,隻是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着。
骊秋看她歇下了,放輕了手腳走出了内室,招呼着在室内伺候的侍女們出去。
她出門前又望了眼内室并無動靜,這才小心地把門合上,低聲教訓道:“少夫人已醒了,可是精神還不大好,你們這幾日在屋中伺候時,萬萬不可提及外頭那些風言風語。少夫人心思向來重,可莫攪了她的心神。”
衆侍女紛紛小聲應道:“姐姐放心,我們心中都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