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驚疑不定之間,一道似夜枭泣叫的聲音像刀子似的劃得她耳朵生疼。下一刻,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忽然出現在她眼前,用那野獸般的十指死死地扣着她的雙肩,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似的,深陷的雙眼既空洞又瘋狂,張開的蒼白雙唇可以看到一口腐壞的黃牙,舌頭像個吊死鬼似的古怪地抻着,喉嚨深處發出嘶嘶的怪叫來。
謝枝被這一出吓得如墜冰窖,倒是身後跟着她的家仆忙把手中的炭火扔到一邊,上來便七手八腳地想把那陰詭的女人扯開。
可那女人看起來雖如一具骷髅,卻莫名有着極大的力氣,銳利的指甲已經掐進了謝枝的皮肉裡。她五官瘋狂地扭曲着,尖利的嗓子像夜間出沒的怪鳥,抓着謝枝問她:“我的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謝枝疼得龇了龇牙,正雙臂用力想把她掙開的時候,那女人忽然又把手松開了,臉上的癫狂漸漸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一點迷茫來。謝枝揉了揉自己被抓開的傷處,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幹黃且粗糙,臉上被刻下傷痕般的皺紋,消瘦得顴骨突出,下巴像被砍去了一半的山岩,但饒是如此,依稀仍可見她舊時的芳華美麗。
謝枝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心思尚未回轉過來,那女人忽地一把将她推開,朝着正屋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嘴裡還含含糊糊地念着:“孩子……我要找我的孩子……”
謝枝心道不好,忙帶着人追了上去,可要抓到一個瘋癫之人豈是一樁易事?那女人像是非要尋着自己的孩子,在府中橫沖直撞,時不時發出凄厲的叫聲來。
這動靜幾乎把相府這潭平靜的水給攪混了,連李夫人和李承玉都被驚動了,陸續走進了正屋,其餘下人們也都偷偷放下了手裡的活,偷偷看着這邊的事态。
謝枝頭一回看到李夫人這麼難看陰沉的臉色,她沉着嗓子問,“是誰把這個瘋女人放出來的?”
謝枝知道自己這回是闖了大禍了,她看了眼李夫人身邊暗含笑意的餘婆婆,和滿臉擔憂的骊秋,深吸了一口氣,站出來道:“回母親的話,是我。”
李夫人的眼中騰起怒火來,急急走上前幾步,手高高地揚起來,眼見一個巴掌便要甩上去。
謝枝不敢避,也不能避,隻能閉上眼睛,卻感到自己被人扯地向後踉跄了幾步,再睜眼時,隻見李承玉已擋在了自己面前。
“母親這是做什麼?阿枝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你若真要怪罪,為何不怪罪當初的罪魁禍首?”
謝枝被這一出吓得心底發寒,止不住顫栗,雖看不到李承玉現在是什麼模樣,但卻下意識貼近了他些,伸手拽着他的衣袖。
李夫人的憤怒像被人打碎的瓷器一般分崩離析,露出潛藏在底下的哀恸來:“你是什麼意思?你這是要責怪為娘的嗎?”
“李郎?”那瘋女人看到李承玉,忽然怔怔地立在了原地,然後死命揮開那些想要拿住她的家仆,推開謝枝,站到李承玉面前,蓬亂的發間閃動着凄楚和悲痛的淚光。
“李郎,我們的孩子呢?他……他一直在哭,可是我怎麼找不到他了呢?”她手足無措地比劃着。
李承玉先是疑惑地皺了皺鼻子,但他像是很快想到想必是自己和父親年輕是有幾分相像,二娘現下神志不清,便弄混了兩人。他怕若是直言,不知又會刺激她做出什麼事來,于是躊躇着伸出手按着她的雙肩,以防她又忽然癫狂起來傷人:“阿玦出去玩了,你忘了嗎?”
“出去玩了?”瘋女人詭異地安靜了下來,然後又神神叨叨地開口,“可是,可是我怎麼覺得他去了好久?他是不是出事了?李郎,你要派人找他回來,找他回來!”
她說着說着,開始用雙手抓撓着自己的臉,像是陷入了莫大的痛苦裡:“我……我好像忘了很多很多的事……我的阿玦,他,他去了哪裡……”
李承玉的眼中也流淌出哀傷來,他放輕了聲音:“阿玦就在府門前玩呢,我讓人把他帶回來,你先回屋去,給他備好他愛吃的點心,好嗎?”
“點心?”瘋女人抓臉的手停了下來,“阿玦愛吃點心嗎……好,好,我就去,就去給他備一些,可不能叫他餓着了……”
李承玉看已經将她的情緒安撫了下來,便用眼神示意邊上不敢動作的家仆把人扶下去。家仆小心攙着她往碧蕪院去,生怕一個不小心又刺激到她。
等到幾人終于安然地消失在連廊拐角處,屋中餘下幾人才松了口氣。
但李夫人像是被這事氣壞了,根本沒有想息事甯人的意思,她伸手顫抖地指着李承玉身後的謝枝,“我本以為你是個安靜本分之人,沒想到你進門沒多久就闖下這樣的禍事來,我真是瞎了眼看錯了人,今日那個瘋婦要是害得我的承玉有個好歹來,就算賠上你十條命也不夠!”
謝枝扯了扯正要開口替自己說話的李承玉,站到了前頭,隻覺自己眼眶發熱,四肢卻發冷。她緩了口氣,鎮定了幾分,才開口:“回母親的話,今日之事,确是我一人之過,但是我并非有意為之。但錯已鑄成,母親若要責罰,我毫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