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番話說得委婉,卻正說中了謝枝的隐痛,叫她心有戚戚焉起來,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猗竹見她黯然,又說道:“不過,我好歹也在京中待了許多年,少夫人若是不嫌棄,咱們日後也可一道喝茶談天。而且我看少夫人的年歲,其實與望舒相仿。望舒這孩子自幼孤僻,又怕生,若是能時常見到少夫人,想必她心中亦是很歡喜。”
夏望舒先是瞧了自家母親一眼,而後便用力地朝謝枝點了點頭。
猗竹确是精于交遊之輩,幾番來回之間,饒是謝枝向來寡言,也被她勾出許多話來。她自覺收攏了謝枝的心思,又見天色已晚,便道聲告退,還不忘再三邀請謝枝日後同自己喝茶。
可謝枝送走二人之後,面上卻流露出猶疑之色。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遇到半個同鄉,自是件喜事。但是,她總覺得有些奇怪。那塊她一直想着夏望舒落水時是否真正存在的石頭,此刻正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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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秋回屋的時候,看到謝枝正窩在梨花木的圈椅裡抱着本書看,面前的桌案上整整齊齊地摞着幾堆賬簿。她一下便想起來昨日餘婆婆的事來,忙告了聲罪,走過去手足無措地想替謝枝收拾收拾,理出個頭緒來。
謝枝本來還在想着二姨娘和夏望舒的事,聽到動靜,忙攔住她:“你這是做什麼呀?”
骊秋一闆一眼道:“少夫人,我先幫你理好了,咱們再一起看看這賬該怎麼做,實在不行,我就找府裡的賬房先生去。”
謝枝看着她:“可是,我已經全都做完了。”
“啊?”骊秋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明白她的意思,又呆愣愣地看了會兒外頭的天色,不可置信道,“真……真的嗎?這這這會不會有錯呀?”
“你放心吧。”謝枝拖着她慣常的軟軟的調子,“就算有錯,餘婆婆頭一個責罵的也是我。”她不欲骊秋再深究下去,便另起話頭:“對了,你方才去夏府傳話,一切都還好吧?”
骊秋被這麼一打岔,也不揪着這件事多想了,謝枝問什麼,她便答什麼:“一切都好。夏小姐還很是客氣,叮囑了我好幾回,說很是感謝少夫人對她妹妹的救命之恩呢。”
謝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對了少夫人,夏娘子還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骊秋從袖中拿出一包錦帕,小心掀開了,才露出裡頭包着的一隻掐絲翡翠手镯。
謝枝臉色添了些凝重,她不懂玉石,但看這成色與通透度,也不難猜出它價值不菲。
“骊秋,這東西我收不了,你替我退回去吧。”
骊秋微訝地眨了眨眼,道:“少夫人,這要是退了,可是會讓夏小姐難堪的,更何況……”她稍微湊近了幾分,細瞧那玉镯,嘴角一撇:“何況這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
孰料謝枝難得堅決:“我說了不收,就是不收的,否則我心下難安。”
“少夫人……”
“你還是收下吧。”
李承玉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交領直裰,外頭再披了件淺灰色的氅衣,一手抱着幾枝嫣紅的木芙蓉,一手提着一把青瓷鳳首花澆。他靜靜地立在門口,就如一幅峭寒疏雅的盆景。
晶瑩的露珠從木芙蓉的花瓣上滾落。
“她已經用一個玉镯,換回了她想要的東西。”
“什麼?”謝枝不解其意。
李承玉慢悠悠地坐了下去,梳理着懷中的枝葉,像是對待一個嬰孩般柔情:“你是誰?你現在的姑母是太後,妹妹是皇後,父親是當朝宰輔。她得到了你的善意,難道不比一個玉镯來得珍貴嗎?”
謝枝不知怎的,像是被這句話刺痛了。可她看着李承玉,看到他眼中仿佛含着那花上的清露一般澄澈,那種痛感又似飛鴻掠影消散了。她走到骊秋面前,緩慢卻堅定地合上了她的雙手,那對玉镯就又被落寞地包裹在錦帕之中。謝枝的聲音依舊似水樣柔軟,卻又像頑石般不可打動:“骊秋,我還是不能收下,就勞你再替我跑一趟,把這對镯子還回去吧。”
骊秋臉上露出些疑惑的神情來,她自幼在相府,見慣了這樣的迎來送往,驟然遇了這麼一遭,實在想不明白為何謝枝執意要拒絕。而且謝枝自進府之後,脾性溫軟,今兒還是頭一回這般堅決。
她下意識看向李承玉,卻發現李承玉已尋了個青釉長頸瓶,小心地把那幾枝木芙蓉插了進去,可他好像能察覺到自己在瞧他似的,悠悠地開口:“少夫人囑咐你了,你還愣着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