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晚晴嘴角抿出個自嘲的笑來,自己認得他,可他原來竟是不認得自己的。她側過臉,施了個禮,冷冷淡淡地說道:“我叫裴晚晴,不過,賠罪就不必了。隻是一樁小事,殿下不必挂懷。”
君厭疾怅然地在原地立了半晌,等到遠處傳來些嘈雜的聲音,他才以拳擊掌:“糟了,我怎麼把正事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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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悶着一團低低的抽泣聲。一個丫鬟略提起裙擺,匆匆地跑到了外間,朝焦急踱步的夏洲禀道:“回老爺,大夫說了,二小姐沒什麼大礙,好生将養幾日便好了。”
夏洲一聽,頓下了自己的步子,陰沉了半晌,回身一巴掌甩在跪地的夏月辭臉上。他伸手指着,怒極反笑:“好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我怎麼就教出了你這麼個對自己親妹妹下手的畜生來?”
夏月辭被他打得身子都偏了偏,右半張臉浮起紅腫的指痕。她沉默了會兒,慢慢地挺直了脊背,臉上平靜無瀾,連口吻裡都聽不出悲憤或是委屈來:“女兒剛才就同父親說過,妹妹落水,與我沒有半分幹系。”
“與你沒有幹系?”夏洲氣得來回走了幾步,“你真當你爹是個蠢貨,看不出這麼多年你跟你娘都嫉恨着你二娘嗎?”
屋裡其餘伺候的人,此刻都死死地低着腦袋,連呼吸都憋細了,生怕這怒火燒到了自己身上。
夏月辭嘴角忽然溢出一聲笑:“我的好父親,你當然蠢,你蠢到看不清是非黑白,辨不明忠奸善惡。”
夏洲氣得漲紅了臉,登時擡手便又要扇去一個巴掌。
掌風襲來,夏月辭卻不避不讓,用那雙又倔又亮的眼迎了上去。
“夏度支使且慢。”
夏洲聽了這聲音,一震,看着君厭疾邁着大步走了進來:“世子殿下?你怎麼……”
“今日夏小姐舉辦賞花宴,我是她的好友,為何不能來?”君厭疾坦蕩蕩地笑。不過,這種與待字閨中的姑娘家交遊的事,滿京城确實隻有他做得出來了。
夏洲知道這位世子的性子。荒唐不荒唐的,這麼些年這城裡的舌根子都快嚼爛了,也沒見眼前的殿下改過半分性子。因而他雖仍在氣頭上,但也隻能忍着不發作:“臣正在料理家事,倒叫殿下看笑話了。”
君厭疾搖搖頭:“不,我想我來得正巧。”
言畢,他擡手招進一個臊眉耷眼的侍女來。那侍女甫一進來,便腳一軟磕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叩頭謝罪。
夏洲認出這是平日裡在二娘子身邊伺候的,眉頭微妙地一皺,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夏度支使身為朝廷命官,卻隻聽信一面之詞,便貿然把罪名安在夏小姐身上,恐怕有失公允了。”君厭疾側身一讓,對那跪地的侍女說道,“你自己說吧。”
“是……是。”那侍女又惶恐地磕了幾下頭,這才顫巍巍地開口,“其實……其實二小姐是我推下去的,二娘子說今兒府裡人多,她就想……就想玩鬧一下……”
她的聲音越發低了,反倒是站在她面前的夏洲提高了嗓子:“玩鬧?二小姐讓你把她推池子裡玩鬧?你這個滿嘴扯謊的賤婢,也不思量好了再說話?”
“我沒有我沒有,奴婢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侍女擡起涕淚交加的臉,懇求似的望向君厭疾。
君厭疾這才開口:“夏度支使,你先别忙着生氣,我早先聽了這侍女的話便去那個池子查探過了,二小姐落水的地方,水底恰好有塊洞庭石,站在上頭,我估摸着以二小姐的身量,所謂溺水,恐怕真有些天方夜譚了。”
他這番話登時叫夏洲噎在原地,額角滲出細密的汗來,不知是含憤還是窘迫,偏偏君厭疾眼角含笑地瞧着他,故意要瞧他好戲一般。
這廂正僵持不下的時候,反倒是一直沉默的夏月辭開口了:“既然如此,就煩勞父親好生查查了,女兒事忙,就不在此奉陪了。”
說罷,她起身撣了撣衣擺,就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君厭疾不遠不近地綴在她後頭:“夏小姐好生無禮,這是要鳥盡弓藏不成?”
夏月辭住了步,背對着他好一會兒,才轉過身,禮數周全,神色妥帖:“多謝世子殿下路見不平,施以援手。”
可君厭疾還是慢慢把自己浮浪的笑收了回去,他看到夏月辭像是被風吹紅了的眼角,似這秋尾時節開敗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