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雖向來鐵面無私,但到底存了慈悲心腸。他顧念着謝有喬過去鎮守邊關之功,功過相權,到底還是在陛下面前保下謝家這幾百條人命來。”
謝枝輕聲道:“宰執宅心仁厚,不計前嫌,臣女銘感五内,感激涕零。”
太後像是這會兒才覺出口渴來,不急不緩地抿了口茶:“哀家平生最厭煩的,就是那些把疙瘩捂在心裡生瘡留疤的,所以啊,就想着今日把話都說明白了。哀家看得出來,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長輩之間的恩恩怨怨,前朝的勾心鬥角,哀家希望無論如何都不要傷了你和承玉之間的情誼。”
謝枝一直懸着的一顆心落了半截下來。她向來以為貴人間的情分總是淡薄,可今日一見太後,她所言字字句句,原來都是為了解開她與李承玉之間上輩龃龉而鋪墊。或許,這傳聞中大權在握的太後,似乎也并沒有那般可怖。
“臣女多謝太後寬宥。臣女定會好好照料大公子的。”謝枝誠懇地說道。
李承玉本就身子骨弱,再加上他似乎也多處為自己着想,是以謝枝說出這番話時,确是帶着真心的。
“大公子?”太後笑着挑起半邊眉。
謝枝這才察覺自己說漏了嘴,忙紅着臉補了一句:“是夫君……夫君……”
“你們年輕姑娘呀,就是面皮子薄。”太後又說道,“想必你也知道,承玉打小便身子不好,近些年來更是連府門都不肯邁出一步,哀家這做姑母的,心中始終對他放心不下。尤其是前些日子,他這一病倒呀,哀家真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這不,你來了,承玉竟然就這麼醒過來了。哀家昨日夜裡得了消息,就在那兒想啊,或許你們兩個孩子,真是天定的姻緣。要不然,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巧事?”
“都是大公子……夫君吉人天相。”謝枝垂目,捏了捏自己的手,“臣女也不過是趕了巧。”
太後笑着搖搖頭:“你呀,也用不着過謙。該算你的,便是你的。”
說罷,她話鋒一轉:“哀家今日召你進宮,其實本還想着讓你見見思齊的。”
思齊?謝枝向侍候在一旁的骊秋遞了個詢問的眼神,骊秋壓低了聲音道:“大公子還有一位胞妹,幾年前入住中宮。思齊正是咱家二姑娘的閨名。”
謝枝張了張嘴,啞然無言。她雖有所耳聞李相在大晉如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也不曾想過李家門庭已煊赫至此,恐怕京中諸家已無人可望其項背吧。
太後接過骊秋的話頭:“思齊這孩子打小就鬧騰,哪怕是做了皇後也沒個消停的時候。這不,前幾日又帶着身邊的丫頭到玉津園野去了,不然今日你們姑嫂二人還能見上一面。”
這話雖看似埋怨,其實卻滿是溺愛之意。謝枝彎了彎唇角:“皇後娘娘天真爛漫,不受規矩所束,實在是難得的妙人。”
太後道:“你倒是為她說起來話來了。其實相比之下,哀家反倒更喜歡你這安靜内斂的性子。謝有喬當年雖鑄下大錯,可謝家百年門第,也頗有芝蘭玉樹之風。不知你平日可有受長輩教導,在閨閣之中學些琴棋書畫,或是做些女工?”
“臣女不會琴棋之藝,書畫之道也不過隻是粗通,”謝枝頓了頓,一雙眼卻燃起隐約的光亮來,驅散了些許身上自卑怯懦的影子,“臣女喜歡讀書。”
“讀書?讀書好啊。”太後沒有察覺到這對謝枝來說意味着什麼,漫不經心地問道,“你都讀些什麼書?”
謝枝的心頭一時又浮現出往昔的種種。她想起她幼時與弟弟一同上蒙學,父親對待姐弟二人還别無二緻。可……可自從那件事之後,父親就開始反對自己念書,還将屋中書冊一并沒收。她隻能偷摸向弟弟借書,在父親上衙門履職時,在父母熟睡的深夜裡,悄悄躲到柴房的角落裡,借着微弱的燭火,讀經史,讀子集,通曉宇宙洪荒,了悟世間因果。
她一直記得,父親總是教導貪玩的弟弟,謝家現今衰頹已極,他應當讀書奮起,謀個出人頭地。她想,那自己呢?如果自己讀了很多很多的書,她的命運會不會也會變得不一樣呢?
思及此處,謝枝眼中的微光又消散了。是了,她已經有了答案,原來自己讀上再多的書,也是沒有用的。她仍然會被當做一件貢品,被自己的父親獻給任何一個人讨好。
謝枝的臉上還維持着方才的笑,如常道:“臣女喜歡讀《女誡》《女訓》一類的書。母親常教導我,女子應恪守此道,才能使夫家和睦。”
太後聽罷,滿意地點點頭:“正是這個理兒。你年紀雖小,卻已端方淑德,你同承玉在一起,哀家也能放心了。”
太後後來似乎還說了些什麼,可謝枝因方才心裡的一陣波瀾,已有些心不在焉了,隻是笑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