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仿佛渾不在意她,也不多看一眼,便急匆匆地朝李承玉走了過去:“大公子是何時醒來的,怎的也不叫人通傳一聲?”
李承玉不動聲色地将二人的動作收于眼底,嘴角含笑:“看來這回我實在是昏睡得久了,這一醒來,竟還把孫伯你給吓着了。”
孫仲謙歎了口氣:“這回公子你這昏迷來得蹊跷,老朽無能,竟至今不能查明緣由。”
謝枝放輕了步子走回去,看着孫仲謙拿出脈枕,替李承玉把起脈來。
李承玉反倒不大在意:“孫伯言重了。這麼多年,我還不清楚我這身子到底如何嗎?”
孫仲謙伸出兩根幹瘦的手指押在腕間,把了片刻,然後抖回袖中,說道:“從脈象上看,公子你身體已無恙,隻是剛醒來還有些虛弱,之後仍舊照往日的方子抓藥便可。”
他合上藥箱的搭扣:“我還得去通傳老爺夫人一聲。他們這段時日一直為你挂心,知道你醒來,該是能放下心了。”
“好,勞你費心了。”李承玉笑着目送他出門,可眉眼間卻沉沉地墜着一絲疑慮和哀愁。可他餘光瞥見頗有些坐立不安的謝枝,還是出聲安撫道:“我昏睡了那麼久,乍然醒來,恐怕我家裡人又要興師動衆了。你若覺得不自在,便安心待在内室吧,我上外頭應付他們。”
謝枝聽得一愣,揉了揉自己泛酸的眼睛,委婉地勸:“公子不必在意我。方才大夫也說你身子虛弱,還是不要随意走動了。”
李承玉搖搖頭:“就是睡得太久,才更應該好好走動,松快下筋骨才是。”
說着,他便當真裹上一件素色外袍,便要扶着床站起來。可是他确實是躺了好一段時日,腿腳都有些不大靈活了,他抓着床柱的手都因過于用力,而使得突出的關節處都泛起白來。
謝枝看他吃力,猶豫了半天該不該去扶,他倆到底有名無實,又彼此無意,終究要顧忌着男女不可相親的道理,但是……她看着李承玉雙腳都使不上力,心一橫,牙一咬,一隻手握住他的胳膊,一隻手繞過他的後腰去扶住他的身子。
她這才發覺,原來李承玉雖然瘦弱,可身量卻颀長,比自己高出了許多。可她方才這麼一用力,李承玉幾乎半個人都靠在她身上。
她覺察出李承玉的身子僵了僵,自己也不敢擡頭去看,隻是硬着頭皮說道:“大公子,多謝你的關照,但你這麼為難自己,反倒叫我更于心不安了。”
謝枝小心扶着李承玉坐回床上,替他蓋好被褥,這才仰起臉去瞧他。她望見那張隽秀的臉,極平靜又極深沉,讓她想起山間潺湲的溪水,清澈之下,也是堅硬的石頭。
她不敢再多看了,收回自己的雙臂,隐約間似乎聽到李承玉對自己道了聲謝,可很快就被屋外匆匆而來的雜亂的腳步聲淹沒了。
李承玉說得沒錯,他這一醒來,把這将将墜入昏沉睡夢的相府也給喚醒了。幾個親眷都圍在他床邊,外頭又圍了圈婆子和侍女,愣是把謝枝給擠到了外頭。
謝枝隻是默默地站到角落裡,看着衆人臉上洋溢的喜色,總覺得自己隔着層紗似的。可是隔着人群,她遙遙地望見李承玉朝自己天真而無奈地笑了笑,心頭的陰霾便散了些。
李夫人坐在床沿,手中擰緊了帕子,聽着孫仲謙在邊上一一道來病情,眼中忍不住數次泛起淚光,又拿帕子拭去了:“既然無恙,那總是好的。可承玉這回昏迷了這麼久的時日,到現在也找不出個原由來,我實在是擔心……”
孫仲謙在府裡待了這麼些年,知道李夫人把這獨子如珠似玉地疼着,便又寬慰道:“夫人放心,大公子雖昏迷得久了些,但現觀脈象,并無兇險之兆。今後隻需好生調養,應當便無大礙了。”
“可這好端端的人,之前怎麼突然就……就……”李夫人手中的帕子幾乎要被扯壞了,清秀的眉間籠着一團愁雲。可奇怪的是,謝枝心想,李夫人明明這麼傷心擔憂,為什麼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李承玉一眼呢?
“母親,無妨的。”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承玉開口了,可口吻聽起來卻有些疏離,“這麼多年都是孫伯在照料我,他的話總是信得過的。”
李夫人像是驚訝他把這話接了過去,可一望向他又像受到了什麼驚吓似的把頭埋了下去,隻是讷讷地說好,便不再說話了。
這時候屋子裡便陷入詭異的沉默。孫仲謙覺得自己已交待完了一切,便不作聲地退下了。李渡最是格格不入,自進屋後便始終背着手,沉着臉。李伏清像是知道這尴尬的情形緣從何來似的,左右望了望,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敢開口。
忽然亮起一道聲音,打破了這僵硬的場面:“承玉,你是不知道,你昏迷的這幾天,可把我們給急壞了。沒想到今日竟能喜上加喜,我就知道你是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