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曾想,自此一行之後,心魔發作愈發頻繁迅猛,有時隐隐有壓制不住之勢,他的修為已經止步不前百餘年,繼續這樣下去,走火入魔是遲早的事。
摒棄五感抹除記憶他都試過,可結果都一樣,沒用,殷珵就像一粒種子,早已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長成蒼天巨樹,根系盤繞在他的心上,去不掉的。
要是隻是單純動了情還好,有止損的辦法,但心魔滋生,修為止步不前,如果有一天他壓制不住心魔了,會發生什麼事情他自己也無法預料。
這一夜,才把心魔強壓下去,他趁着月色走在竹林小徑中,心中壓着事,就算想修煉也靜不下心來,便獨自一人下了山。
漫無目的的走着,山道靜悄悄的,除了他之外沒有别人。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明亮開闊,耳邊喧嚣聲傳來,一回神,他竟然置身于山下小城的鬧市中,燈火通明,祥和喜樂。
他喜歡清淨,轉身欲走,擡起的腳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步調一轉,繼而繼續往城裡走。
罷了,清淨不清淨,已然無所謂。心不靜,人不靜,再多都是徒勞,索性轉一轉,殷珵就很喜歡熱鬧,說不定這裡面真有一定道理。
玄陽宗山下隻是一座普通小城,城中也就百戶左右,他身上還穿着弟子服,城中百姓一眼就認得出是哪派的,加之身形樣貌出挑,頻頻引得不少人注視。
有用竹竿支撐着縫成一整塊鋪的毯子,下面竈火鍋裡熱氣騰騰煮着吃食,有搭着塊木闆的攤位,有的直接擺在地上。
有一群孩童嬉笑追逐從他身邊跑過去,他們手上提着燈籠,在街巷中遊刃有餘穿梭。
“你跑快點,追不到我追不到我,嘻嘻嘻嘻。”
“小恒哥哥等等我!你們跑忙點我跟不上。”
“我是兇殘的妖獸,我來抓你們了,被我抓到的人要被我吃掉,快跑哦。”
“啊啊啊啊啊!妖獸來了,大家快跑!千萬别被抓到!”
街道邊攤位上的一個婦女忽然朝他們喊:“跑慢點,别撞到人!”
随是喊,可臉上挂着笑,并不擔心孩子會出事。
蕭允走着,忽然在一個攤位面前停下來,擺攤的是位老者,約摸六十來歲,他的攤位很簡單,所有東西都擺在地上,自己則靠着牆坐在地上打盹。攤位上是一些花卉樹木,他出聲叫醒老者,彎腰蹲下,伸手指在一衆豔麗花卉中一株不起眼的樹苗上,“這株怎麼賣?”
老者打着哈欠揉眼睛看向他手指的地方,“啞巴樹啊,五文錢。”
啞巴樹。
蕭允視線落在手指前的樹苗上,老者見他不應,以為是價錢不合意,于是又道:“價格不合适?那三文錢,實在不行兩文也行。”
“并非此意。”蕭允起身,拿了五文錢給他,拿起那株小樹苗回了宗門。葉子有些蔫,有點已經發幹發硬,樹根帶着的泥土早就沒了水分,不知道能不能活?
他把樹種在蒹葭閣後面,種好澆上水,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
一夜之間,以望春殿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出幾間屋子,把望春殿和蒹葭閣圍住。後來幾日,他忙于修煉,忘了那天夜裡種下的啞巴樹,今日忽然想起來去看看,本以為早就該缺少死亡的樹不僅沒死,還高了幾分,葉片油綠,活的很好。
這樣的條件下竟然真能活下來?
後來的每一天,他都不忘給樹苗澆水,直至它越長越高,抽出新的枝條。
三個月後,他從秦臻旻口中得知殷珵約他們一起去曆練,在秦臻旻問他要不要去的時候他沉默半晌,還是答應去了。
昨夜心魔又出現了,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不僅如此,心魔甚至把他拉入虛幻之中,費了一夜,他才從心魔幻境中出來,精力靈力消耗過度,整個人都是茫然的。
幻境中的一切仿佛還在眼前,他有一瞬間分不清虛實。
心魔竟已強到這種程度,需得閉關一段時間,可聽到師弟的話,他上次答應過殷珵,不能讓他失望,他不想看到那雙眼睛裡流露出那樣的神色,一番思索過後還是決定要一起曆練。
心魔之事...壓制不住了再說。
可誰也沒想到,這次唯一受傷的人會是蕭允。
他自己也沒想到。
不,他早該想到的。
心魔。
在與大妖交手之時,被他壓制了幾日無異動的心魔再次暴動,抽出神壓制之時一個不注意傷到,大妖還想來一擊,卻被殷珵一把扯開他才避開。
看到離自己極近的殷珵,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心魔又席卷重來,他掙開對方還放着肩膀上的手和他拉開距離,在殷珵面前不動聲色強行用靈力壓下心魔。
前胸被妖爪劃到出現了個駭人的傷口,血迹還濺到臉上,對于殷珵的急切詢問,他隻回了一句剛剛突然想到修煉方法,不小心走神之類的話。
聽完,殷珵好像生氣了,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到戰局,他多次想上前幫忙,但無一都被殷珵趕了回來,隻能站在一邊看着。
殷珵和秦臻旻三人合力斬殺大妖之後,殷珵一言不發走向他,随手給他丢了個藥瓶又走了,自己找了個位置處理身上的傷。
這次之後,他再也沒和他們曆練過,他的師弟找過他很多次,每次都說殷珵很想和他曆練,可現在當是聽到這個名字,心魔都是暴動狀态,見到人還了得,他一次一次拒絕,後來時時閉關,甚至連師弟也很少見。
他已經被心魔折磨得快瘋了,對外說是閉關,實則是壓制不住心魔,幻境現實交織,他每次突破幻境醒來都要怔愣半晌來整理他腦子裡那些事哪件是真實發生過的,哪件是幻境化物。
每次都要恍惚許久。
有時,心魔甚至能主導他的身體。
他不知道為什麼,心魔生長速度會變得這麼快。
在榻上打坐的人臉色蒼白,好像一幅畫,忽然眉頭緊鎖猛然睜開眼朝前撲倒,驟然嘔出一大口血,“噗——”
蕭允緩了緩,靜谧的室内隻能聽到他的粗重喘息,眼睛上布滿血絲,額頭脖頸青筋暴起,冷汗宛若水珠簌簌滾落滑進衣領内。
這般非人能承受的痛楚還在繼續,仿佛骨頭被人一根一根敲碎,全身經脈爆裂,疼的動一下,呼吸一下都要命。
直到身上的中衣被汗水浸透,嘴唇咬爛咬破,不停的結痂流血。
這樣的痛苦,他每天都要承受,一次比一次疼,一次比一次深刻,這是他與心魔的鬥争。
他有自己的大道要追求,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他...殷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