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就是所有人都熟知的故事,前無古人的劍道奇才受命于危難之際,接過宗門千年的傳承,撐起了長青山的門楣,以一人之力退四方強敵,無人能在他的劍下踏進長青山半步。
後來有人用八個字概括這場持續了七日的對決:
長青山前,折劍三千。
柳時清自此繼承其師裘輕之位,坐鎮青遙峰,尊為雲微仙君。
方玉溪離開長青山的時候,長青山久違地下了一場夜雨,閃電的白光在他眼前閃過,雷聲在身後追趕不急,耳邊的雨聲漸行漸遠,他像是處在一場醒不來的大夢裡。
被他葬在葬劍池的佩劍蓦然劃開夜幕,“铮”的一聲釘在他面前的土地裡,劍刃微晃,劍鳴悠長,擋住了他的去路。
方玉溪轉過身,風雨之下,柳時清白衣獵獵,持劍而立,不知道哪裡來的光很淺很淺地給他鍍出一層銀白色的輪廓,像是幻覺一般。
柳時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哪?”
……
許是這些時光過了太久,在他的回憶裡顯得有些失真,方玉溪講的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是在講别人的故事,直到他講到這裡。
這段場景每每出現在他的午夜夢回,但都和現在他的停頓一樣戛然而止。
“……我後來無數次試圖回想起那晚,你師尊看着我的眼神是什麼樣的。”
方玉溪的聲音繃得很緊,甚至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是我就是想不起來,或許是我當時壓根就沒有勇氣看着他。”
柳時清到底是怎麼看他的呢?
無奈?輕蔑?失望?
明明是長輩,最後卻讓他承擔了所有。
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的長者。
方玉溪那時已經七天沒有開過口了,幾乎都要忘記怎麼說話了,他一味沉默,柳時清也沒有等他。
“你下山吧。”柳時清行雲流水地轉身,不帶一絲留戀,既沒有埋怨他,也沒有試圖挽留他。
似乎他隻是過來給他送劍,其他的事情,包括他方玉溪這個人,都與他毫不相關。
“所以啊……”方玉溪看着洛宣腰間的佩劍失神,“你說你若是請我回長青山,你師尊會不會教訓你?”
……
方玉溪說完,沒有管洛宣的反應,自顧自地閉上眼,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淅淅瀝瀝的雨聲砸在青石地闆上,一如當年那個夜晚。
他并沒有看到,外面其實天光大好。
客棧裡,柳時清關上房間的窗,拿起洛宣出門前留在桌上的信,猶豫了一瞬,運起靈力将它燒了。
烏陌停的心思深沉且偏執,行事不按常理,當年一得知方玉溪在丹阙學宮,就多管閑事地給長青山遞消息。
蕭遲收到消息,和掌門與柳時清一講,三個人都決定當做無事發生。
烏陌停白忙一場,如今又故技重施,有意讓洛宣知道過去那些事,不知道心裡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雖然柳時清并不在意讓洛宣知道他的過往,但他的情緒也沒有穩定到能親自陪洛宣聽的地步。
他不想在方玉溪回憶往昔的時候造訪他,所以去得晚了些,沒想到洛宣那時已經離開丹阙學宮了。
看來方玉溪的傾訴欲比他想得要強,防備心比他想得要弱,一得知洛宣的來曆就把過去的事情全撂了,一點都沒剩。
柳時清不擅長叙舊,也并不認為有什麼見方玉溪的必要,在得知洛宣走了後,直接也離開了丹阙學宮。
柳時清走了幾條街,他直覺洛宣不會回客棧,邊逛邊尋他,最終在永甯河邊找到了他。
洛宣走在河邊,夕陽像灑落的金子一樣在水面粼粼躍動,漾起一些很悠遠的情緒。
洛宣看着他,在晚霞下眨了眨眼,眼裡細碎的光似乎躍出來一些,又迅速消失不見。
他的美貌實在太盛,眼睛更是會說話一樣,柳時清的心跳錯漏了一拍,他冥冥之中意識到洛宣此時的眼神中暗含的情緒非常重要,但他沒有讀懂。
他伸出手在洛宣泛紅的眼尾輕輕點了一下,問:“他欺負你了?”
洛宣搖搖頭,聲音很輕地開口:“師尊,我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如果沒有他,柳時清現在應該在閉關,在休息,在療傷,在做對他來說更有益的事情。
無論做什麼,都好過現在這樣拖着病體來保護一個注定要和他走向對立面的晚輩。
柳時清為了裘輕沉疴難愈,為了長青山放棄飛升,現在又要為了他四處奔波。
洛宣總以為自己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沒曾想到頭來,他和那些壓在柳時清身上的重擔,并沒有什麼兩樣。
一樣讓他不得自由。
柳時清沉默地望着洛宣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原來他是心疼我。
他第一次接收到這種關心,竟然有一點不知所措。
從他接任青遙峰開始,他便是長青山悠悠長階,巍巍門庭的駐石。從來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有資格心疼他。
他從小到大經曆的最接近這種感情的瞬間,恐怕就是陶碧溪在他折劍三千之後對他大喊的那句:“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