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嶂城向北越過長程道的九萬裡黃沙大漠,再躍下千尺裂谷深淵,就到了無間魔界。
據傳這裡封印着無數大能魔修,個個都能毀天滅地,若是哪一天封印解除,三界怕是都要迎來一場暗無天日的腥風血雨。
千年來正道魁首們都朝乾夕惕,如履薄冰地呵護着魔界的封印,生怕一個不小心這群魑魅魍魉就破印而出,不僅讓人間生靈塗炭,還得讓他們以身殉道。
這燙手山芋被一個接一個地往下抛,時間雖然越來越久,燙手程度倒是絲毫不減,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每一任駕鶴西去的正道宗師估計臨終前都會想: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倒黴蛋會攤上這個爛攤子。
柳時清就是這個天殺的倒黴蛋。
而且在世人都用看救世主的眼神看着他并且期望他替天行道的時候,他還不能說什麼。
因為捅出這個爛攤子的,是他唯一的徒弟——現在的魔尊,洛宣。
說實話,柳時清雖然收了洛宣,但對這個徒弟不算很上心。
他沉疴難愈,一直以來需要靠閉關穩定境界,根本無暇顧及徒弟成長的身心健康。
他之前隻看到洛宣天賦絕佳,修行也頗為順利,還暗自感慨過自己當真是運氣不錯,一出手就收了一個十分令人省心的徒弟。
沒想到這徒弟一輩子不惹事,一惹就是捅破天的大事。
叛出師門也就罷了,他還混迹魔修;混迹魔修也就罷了,他還毀道入魔;毀道入魔也就罷了,他竟然還敢解開魔界的封印!
真是欠打!
柳時清這次閉關十分關鍵,為此他閉關之前特意關閉了五感。
等他的山門被迫于無奈的掌門一劍劈開的時候,正魔兩道已經在魔界打得不可開交了。
他師兄三言兩語告完狀,手往天邊一指,面無表情:“你的,自己收拾。”
柳時清:……
不閉關了,再也不會閉關了。
他顧不得自己強行出關的反噬,一路禦劍飛馳,雖說聽起來現在的情況已是覆水難收,但他要是足夠快,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在柳時清見到洛宣前,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彼時洛宣正将一顆不知道從哪割下來的頭顱随手扔進面前的岩漿裡,激起層層火浪。
他在沖天的火光裡轉過身,長發飄散,紅衣浴血。
他的目光平靜無波,視線越過面前橫七豎八的屍體,隐約看見不遠處有一個人長身玉立,衣不染塵,似乎還在向他走來。
洛宣此時不甚清醒,眼前一片模糊,他眼光懶洋洋地向上掃,沾血的指尖還動了動,似乎心裡已經準備好再打一場了。
結果待他看清來人,心下一驚,呼吸都凝滞了,周身的魔氣也瞬間退了幾分。
柳時清怎麼會在這?
他不應該還在閉關嗎?
柳時清隔着幾米遠,聞着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就皺了皺眉。
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
不過他隻停了一個瞬息,就又往前走,直到和洛宣隻隔着一劍的距離,他甫才停了下來。
洛宣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原因,一直都沒有動。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着。
終于,洛宣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總算找回了自己嘴皮子的掌控權,斟酌出一句話來:“……這麼看來,師尊是提前順利出關了,恭喜師尊。”
滾。順利你個大頭鬼。
柳時清心道。
他不回洛宣這句話,将佩劍襲明的劍柄輕飄飄地指了指地上的屍體,“解釋一下。”
洛宣垂下眼睫:“……我殺的,沒什麼好解釋的。”
柳時清輕蹙眉峰:“你才說第二句話就開始自稱‘我’了?"
洛宣沒想到柳時清的關注點在這,愣了愣,“……我這等十惡不赦之徒,蕭掌門早已将我逐出師門,想來您也不想和我扯上關系,就不讨嫌了。”
“你是我的徒弟,他憑什麼逐你,他配?”
洛宣:……
他眨了眨眼,旋即無聲地笑了笑,眼裡光華流轉,難得帶了一點生機,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那好吧,徒兒知錯了。師尊這麼急匆匆地趕來,是想做什麼呢?”
一聲劍鳴響起,在空氣中激起陣陣清冽的冷意,襲明出鞘。
柳時清劍指洛宣:“跟我回去。”
洛宣低頭看着襲明的劍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柳時清察覺到他剛剛褪去幾分的魔氣又卷土重來,眉眼間戾氣畢現,蟄伏着的重重殺氣看上去就要掩蓋不住。
然而就在這時,洛宣很輕很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聲歎息太輕,像是一片飄落到長程道上的雪花,轉瞬間就被黃沙吞沒,以至于讓人懷疑它是否真實存在過。
“對不住師尊了,木已成舟。”
沒有人知道這場戰鬥的細節,那一夜留在衆人記憶中的隻有萬裡可見的劍光。
修真界最有希望飛升的仙尊,與他那年紀輕輕登臨魔修之巅的徒弟,在無間魔界打了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曠世之戰。
無人來見,天地為證。
經此一戰,柳時清以身殉道,魔界封印再固。魔尊洛宣雖得道無間,永世不滅,但傷重難愈,隐匿人間。
“血脈考核已通過。”
“靈識考核已通過。”
……
“已确認符合契約要求,請宿主确認是否同意契約。”
柳時清還沒從烈火焚身的疼痛裡緩過來,識海就響起一連串刺耳的聲音,他低喝一聲:“滾出來。”
對面:……
柳時清眉頭緊皺:“你在等我動手?”
“……你現在活着是因為我,我出去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