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扭頭望去。
竟然是跪在最後面的秦鸢!她的眼神熱切而執拗。
險些忘了還有她!
“民女自知今日觸犯龍顔已是死罪,但若今日不說,民女隻怕此生再無機會将真相說出來!”秦鸢說得極快,生怕梁帝發怒不讓她說下去。
梁帝聞言,眉頭緊鎖,面露不悅:“今日你要告的人,朕都已替你處置了。你還想說什麼?”
“民女今日還要狀告一人!”秦鸢言辭笃定。
“誰?”梁帝耐着性子。
“就是他!嚴大人!”秦鸢倏地挺直了背脊,手指指向了嚴翊川,高亢之聲在殿堂内回蕩:“今日這一切,都是此人一手安排的!”
此言一出,衆人都懵了。衆人的目光紛紛投向嚴翊川,摻雜着驚訝、疑惑與審視。
“什麼一切?君前奏對,把話說清楚!”肅親王嗅到了風波的氣息,忙欲挑起事端。
秦鸢又磕破了額頭,那額頭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慘不忍睹:“那日民女在金鳳樓遭人暗殺,危機之際,一人突然出現打暈了黑衣人。民女本以為是遇到了救命恩人,可誰知,他竟将民女一把擄走!此人便是嚴大人!”
滿座嘩然之聲更甚。
“嚴左郎将?”肅親王故作好奇,聲音低沉而悠長。
謝淩安心緊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嚴翊川。
然而,嚴翊川面色依舊沉穩,竟是出人意料的冷靜和鎮定。他望向秦鸢的目光冰冷得可怕,一言不發。
秦鸢擡首正對上那雙冷冽的眼眸,心底不禁發憷,随即壯了壯膽,鼓足勇氣直視他,繼續道:“民女自幼孤苦無依,家母早逝,流浪四方。可誰知嚴大人竟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家母的舊宅,将民女囚禁其中!那宅子,處處都是民女幼時與家母的回憶,小女身處其中,每一刻都痛不欲生。嚴大人還想要......想要與民女歡好,民女不從,嚴大人便日日放野狗于門外狂吠以恐吓,攪得民女覺也睡不好,驚懼萬分,逼民女入絕境......嚴大人,你好狠毒的心啊——”
秦鸢聲淚俱下,字字泣血,将細節之處亦描寫得繪聲繪色,叫人不經意便要信上幾分。又似是牽動了久遠的回憶,肝腸寸斷。
謝淩安微微蹙眉。
方才生死攸關,也沒見她如此動情啊?
衆人目光在秦鸢與嚴翊川之間穿梭,又停留在嚴翊川身上,皆在等他開口辯解。朝堂上極少出現這般毫無根基的臣子,初來乍到,立場混沌。因而在摸清嚴翊川的态度之前,無論是要救要踩,他們都不會輕易開口。
但嚴翊川仍然隻是盯着秦鸢,冷冷的。
眼神裡是無聲的質詢。
秦鸢感到莫名的心慌。比起徐墉與肅親王義憤填膺的辯解,這種無聲的壓制更滲人,恍若有千斤重置于胸口,将她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勇氣驟然擠壓出去了許多。
秦鸢見衆人沒了方才那般幫腔拱火之勢,心中一急,咬了咬牙,再次面向嚴翊川道:“可是嚴大人,你将我囚禁還不夠,還要以我性命要挾,逼我去府衙狀告徐墉大人!徐大人可是兵部尚書啊!我一介女流,無權無勢,一旦失敗,要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替你擔得下這個重罪!嚴大人自己要殺人,何苦要拿我這小女子當槍使,将我這無辜女子推向深淵......”
秦鸢邊說邊哭,哭得愈發傷心欲絕。
衆人的目光愈發殷切地落在嚴翊川身上,連梁帝也擡眸看他。
但嚴翊川仍舊靜默,未有言語。
朝廷日日上演着舌戰群儒的戲碼,士大夫們巧舌如簧,隻會嫌自己争辯的時間不夠。像這般任由指摘的場面,倒是罕見至極。
“哎——我最看不得美人哭了,”他悠然地開口,聲音中帶着幾分輕佻與戲谑,卻又似憐香惜玉之态,揮手示意小厮遞上錦帕,“秦姑娘白玉似的面容,可别把妝都哭花了。”
秦鸢下意識止了啜泣,以袖拭淚,卻又想起自己已在地牢裡待過一夜,臉上哪裡還有妝容要周全?
“秦姑娘,指控朝廷命官是重罪,你今日已經犯了三回了,”蔡嵩終于發難,端的是刑部尚書的架子,“先前兩回皆有确鑿證據,無可辯駁,那麼你此次所言,證據又在何處?”
秦鸢微微一愣,模樣委屈到了極點,啜泣之聲愈加凄切:“嚴大人……嚴大人行事周密,哪裡能讓民女留下什麼證據......是,民女是賤命一條,為大人們鞍前馬後本就死不足惜。嚴大人想要名冊,民女交出便是了!嚴大人想要民女指控徐大人,民女......民女也能照辦!嚴大人又何須用這般野蠻手段,無端端叫人受這般委屈?難道嚴大人,也想将民女逼至絕境,如同小玉一般慘死麼......小女人微言輕,心中委屈無處訴說,還請陛下、各位大人替民女做主——”
秦鸢怆然涕下,其聲凄厲,聞者無不動容。
謝淩安心道:難怪要這般動情着陳情,原來是沒有證據,打起感情牌來了!然而,在這滿殿男兒之中,此招似乎頗為奏效。衆人紛紛側目,尤其是那徐墉眼神中已流露出同情之色。
這回是連謝淩安都有些耐不住了。他瞥向嚴翊川,見他還是面無表情。
衆人再看向梁帝。
梁帝默然不語,他的目光在嚴翊川和秦鸢之間來回掃視。
大殿之上,一時陷入了詭異的靜默。一時間,連牆倒衆人推都不知該從何下手。
秦鸢見狀,心道若不能扳倒嚴翊川,她今日便功虧一篑。她深吸一口氣,哀嚎道:“求陛下垂憐民女!求各位大人救救民女!若今日不能沉冤得雪,民女走出這大殿,恐也難逃嚴大人的毒手!民女這條性命,全靠陛下和各位大人庇佑——”
“嚴嶺?”梁帝終于啟口,聲音中盡顯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