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翊川内心猛地一亮,好似撥開了重重迷霧,才驟然發現黨争的複雜程度遠超他的想象。他原本以為蔡嵩與肅親王是一條心,同氣連枝,卻沒想其二人之間亦是充滿了算計與相互牽制。
這麼多年,肅親王搬倒前兵部尚書杜震,卻眼睜睜地看着兵部尚書之位被太子黨人徐墉取而代之,恐怕他早已想盡辦法再除去徐墉,豈會不與蔡嵩合計?但小玉在徐墉手底下,蔡嵩也有自己的算盤,怎麼會甘願輕易得罪?這才讓肅親王行此計逼他出手。
嚴翊川想到此處,不禁露出一絲冷笑。世間唯一的寄托被殺害,而真正的兇手就是他終日效忠的主人。這旸谷城裡的權力争奪,當真這般冷酷而殘忍。
不過,這一層真相肅親王恐怕不會讓蔡嵩知曉。
嚴翊川心下一動。
要攪翻這盤斷棋,這一步棋,需要旁人來補上。
嚴翊川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不過,這些都是猜測。我們沒有證據。”
“我猜不會是猜測,你信不信?這旸谷城中,再不會有旁人了,”謝淩安微微一笑,“不過證據嘛,完全可以有。翊川,隻要我們試蔡嵩一試,探一探他知不知道是他主子在從中作梗即可。”
嚴翊川心底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疑道:“你是想要拖肅親王入局,把這件事鬧大麼?肅親王是肯定會想方設法把自己摘幹淨的。”
“他想摘幹淨又如何,我們可以讓他不得不入局。說白了,小玉之死并非大事,若是隻牽涉到蔡嵩這裡,頂多賠進去一個徐墉。但若想要将此事鬧大到足以呈報禦前的态勢,拔出蘿蔔帶出泥,便隻有肅親王能辦到。”謝淩安摩挲着指尖。
“所以你的目标是肅親王?”嚴翊川眸中閃過一抹審視之色。
“我都說了,我沒有所圖。我今日來,就不是利益交換。”謝淩安雙手一攤。
“王爺莫當我好诓騙。若非利益交換,王爺憑什麼信我?”嚴翊川打量他。
“......我若說,我就是無端端信你為人,你能信麼?”謝淩安眼神真摯。
“不信,”嚴翊川斬釘截鐵,“看不清的買賣,我嚴翊川不做。”
謝淩安無奈,稍顯正色道:“好吧,我直說了,我信你,或不信你,都不重要,我也不在乎。我想與你聯手,隻是因為——
“我好奇。”
“好奇?”嚴翊川疑道。
謝淩安點頭道:“我好奇的是你,翊川,我實在太好奇了。你左不過一個小小的正五品上左郎将,但卻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歪心思,我看不透,想不明白。”
嚴翊川心中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
謝淩安繼續道:“所以我就是想把你拖入局中,想看看把你這顆石子丢入海中,究竟能掀起多大風浪,激起多大波瀾。翊川,我一個浪蕩閑人,成日裡不在西疆軍營厮混,而在旸谷城裡無所事事,難受得緊。我就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心底的抱負與野心,到底是什麼。”
嚴翊川微怔,他沒料到謝淩安會有這般交心之言。謝淩安緊接着道:“翊川,在旸谷城裡辦事,沒有我的幫忙,你辦不成。”
嚴翊川直直地望向謝淩安的目光,那目光熾熱地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真誠,卻是在這座充斥着虛僞與欺詐的旸谷城裡。縱然或許他的話隻有五分真,但此刻在這樣的目光下,卻能讓人不得不信上八分。
說來奇怪,嚴翊川于此刻竟覺一縷難言之喜。他并非未與人共相謀過,但此次似乎有些不同。
過去在北境,與他共同謀事的大約隻有夏臣,然而夏臣狼子野心、巧言令色,若非以利合,嚴翊川恐怕難容此人分毫。
于他而言,夏臣是協力之人、惠利之交,卻并非友人。
但謝淩安此番話,非徒利益之交換、權謀之較量,更似一份邀請。
嚴翊川心中暗歎:原來奮戰也不必非以孤軍之姿。
然而,一種更陌生的感覺席卷過嚴翊川的心間。嚴翊川陡然意識到,原來,當真有人也會很看重他。這一刻,他不是北境忍辱負重的左郎将,也不再是那心懷鬼胎的軍營内線或替人入朝的王臣。他僅僅是嚴翊川,一個真實的、簡單的嚴翊川,一個有血有肉、耐人尋味的人。
一種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似有些沖動的,嚴翊川說道:“既如此,聯手也無妨。隻不過,王爺,我醜話說在前頭,既然從一開始就并未全然同心,倘若往後你我道不同,便不相為謀,我也絕不會手軟。”
謝淩安恢複了那副玩味的表情:“左郎将為何對本王這麼狠心?本王都将全部身家性命托付給左郎将了,怎麼對左郎将來說,便隻是份交易麼?”
“身家性命?”緊張氣氛驟然松下來,嚴翊川聞言不禁笑了,“那你還真是個便宜王爺,我倒要重新考慮考慮要不要答應了。”
“原來在翊川你這裡,本王的心意便這般不值錢,我還不如讓旁人争着搶着要去罷了。”謝淩安作出一副傷心模樣,眼中卻流露出幾分挑逗。他緩步靠近嚴翊川,伸出手輕輕勾住了嚴翊川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不過,翊川,你可知道,世間最有趣的,便是似你這份連自己都豁的出去的冷漠與狠辣。若是都真心相待,又何來這些趣事?”
謝淩安咬字清脆而輕柔,如螞蟻爬般入耳,一陣酥麻。嚴翊川心中一陣悸動,不知怎的,他竟覺得這話暧昧得有些真實。
他有些僵硬地撥開謝淩安的手:“真心?王爺是什麼樣的人,我又是什麼樣的人?王爺與我談真心,是在笑自己,還是笑我?”
謝淩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眼神中閃爍着狡黠,偷換概念道:“真心嘛,與你是什麼樣的人何幹?左郎将冷漠無情,可别胡亂揣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