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扶凊睡得很香,她夢見了賀樓淵。
盛開着無數鮮豔花朵的花海,簇擁着那座唯一的亭子,風拂過,花海蕩起波浪,将清香一并送來。
她捧着一卷兵書看得津津有味,賀樓淵就坐在她的對面,面前擺着茶具在烹茶。
淡淡的茶香萦繞在扶凊的鼻尖,勾的她對眼前的書卷都失去了興趣,眼巴巴看着賀樓淵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
賀樓淵淺笑着,拎着茶壺給她斟茶,扶凊也顧不得茶燙,捧着就送唇邊,一口喝完才滿足喟歎一聲。
目光再次落在賀樓淵身上,他逆着光,眼底帶着缱绻的溫柔,正看着她,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扶凊一時失了神,她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去捋賀樓淵垂下的發絲,卻在觸碰時眼前一陣恍惚,随後那張臉龐像是水面蕩起的波紋般一陣扭曲,變成了另外一張熟悉的面容。
一樣的笑容,一樣的眼神,不一樣的容顔。
扶凊心中先是一驚,随後隻覺身下的石凳裂開,像是踩空了似的往下墜去,四周的景象像是鏡子一般一點點碎裂,然後化作一片漆黑。
她看見那道身影依舊端坐在石桌旁,正低下頭看着她墜入無盡的黑暗裡,眼底的笑容依舊。
扶凊怔怔看着那道身影越來越遠,同樣被黑暗侵蝕,蓦然,一股劇痛蔓延全身。
“哎呦!”
她忍不住痛呼一聲,下意識伸手想去揉一揉被摔疼的地方,感受到無法動彈的四肢之後,她才想起,自己如今還在枯木裡。
不對,她都已經是鬼魂了啊,怎麽還會被摔疼?
扶凊帶着幾分驚奇地睜開眼,然後發現了眼前的兵荒馬亂的一幕。
小兔妖的家在樹林裡的一座枯死的大樹下,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樹不知何種緣故被齊腰砍斷,露出整齊、繞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年輪的截面。
樹幹下方,被挖了一個洞,洞裡就是小兔妖的家。
洞口被小兔妖種了許多林子裡摘來的野花,不甚名貴,但是極其好看,正好将小兔妖的洞口給遮住。
扶凊所在的枯木的待遇比較好一些,會被搬進洞裡去,但是遇到有陽光的時候,小兔妖會把她搬出來跟那些花叢一起曬太陽。
與小兔妖相處的這些時日,她能明顯察覺到小兔妖對她所在的枯木,亦或者那些開滿遍地的無名小花,都在悉心照料着。
可此刻,洞口前邊的花叢已經變成了狼藉一片,無數花朵被踐踏,根莖被折斷,無力地垂下腦袋,上邊花瓣散落一地,被腳印狠狠踩進泥土裡。
扶凊的目光落在眼前四分五裂的陶土盆,那正是小兔妖用來栽枯木的盆,她看不見枯木現在的模樣,但能感受到她此刻正躺在地面上。
“這就是你天天當個寶貝的那截爛木頭嗎?”嬉笑聲音從扶凊的頭頂傳來,随後扶凊便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天地仿佛颠倒一般,地面離她越來越遠,她被迫停在半空,随後一雙細小的碧綠色眼睛湊過來,險些吓她一跳。
距離之近,她甚至能清晰看見那雙眼睛上方細長的觸角。
“還真是傻子,拿一根沒有用的爛木頭當寶貝。哈哈哈哈。”帶着幾分不屑的聲音再度響起,随後細小眼睛逐漸直起身子,遠離了扶凊的視線。
扶凊這才看清楚它的模樣,是一隻蟲妖,直立着身子,約莫半人高,身上是碧綠色的甲殼,一雙薄如蟬翼的翠綠翅膀收在身後。
蟲妖身後,還稀稀疏疏圍繞着幾隻小妖,此刻正圍在一起哈哈大笑。
扶凊一一掃過,終于發現了被它們踩在腳底下的小兔妖,白淨的毛發沾染了泥土和花瓣,一雙大耳朵此刻耷拉下來,正好能瞧見上邊的血迹,十足的狼狽樣。
“果然是沒出息的小妖,随便撿一根爛木頭都能當成寶貝。”
蟲妖嗤笑一聲,随手将枯木扔出去。
被踩着的小兔妖見狀,掙紮着想要去撿,但本身就弱小的它哪裡是眼前群妖的對手,它的掙紮不過是徒勞罷了,隻能眼睜睜看着那一截枯木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随後掉在遠處的草叢裡,雙眼逐漸通紅,隐隐有淚珠浮現。
“嗚嗚嗚......”它的嘴巴被塞滿了花枝,隻能發出淡淡的嗚咽聲。
沒有妖發現,那截枯木在落下時,一道微弱的白光一閃而過,托着枯木穩穩隐藏在草叢間。
“小兔子。”踩着小兔妖的腳微微用力,瘦小的兔身同時下壓。
兔眼裡浮現出一抹痛苦,看着衆妖露出乞求的神色。
“想讓我們放了你嗎?”蟲妖蹲在小兔妖身前,看着小兔妖眼底閃爍的希冀,繼續說道,“你幫我們去照顧下裡邊那位,我們就放了你好不好?”
蟲妖特地放緩了聲音,可吐出的字句卻讓小兔妖眼底的希冀像是燭火般瞬間息滅,随後是無盡的恐懼。
小兔妖想要開口說什麽,可卻發不出半點聲響,隻能一邊嗚咽,一邊用求饒的目光看過去。
“你不說,我就當你同意了。”蟲妖無視了小兔妖的乞求,“帶上它,我們走。”
其中兩隻妖伸手便去拽小兔妖,就在他們的爪子要碰到小兔妖的時候,異變突起。
一截樹枝從遠處飛來,穿過那兩隻爪子,狠狠将兩隻小妖釘在地面上。
濃郁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随後是凄厲的慘叫聲。
衆妖回過神,看向遠處。
那裡,一道身影踏空而立,微風吹過,衣袂飄飄,飄逸出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