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入夜,星月交輝,落下朦胧的銀紗,臨安府的晚上依舊燈火通明,皎如白日,街道上熙來攘往,商販叫賣聲、歡笑聲、孩童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
在無人注意的屋頂之上,一道黑影緊貼着屋檐,像是離弦的箭,在屋脊間穿梭,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殘影,随後落在一處庭院裡。
扶凊正坐在木桌前,單手托腮,無聊的點着桌面,忽然察覺到了一絲淡淡的妖氣。
像是林婉柔身上的氣息。
扶凊蓦然起身,沒有絲毫猶豫,身形化作一縷煙霧從房間裡消失,追着那縷妖氣而去。
那股妖氣顯然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跟蹤了,徑自來到大街上。
街道上人來人往,隐在人群中的妖氣逐漸被遮掩,扶凊落在拐角處的黑夜裡,從裡邊邁出步伐,順着人流徐徐前行。
片刻後,她停在了一處茶樓面前,她擡眼看着那茶樓,很是典雅,裡面坐滿了人,時不時傳出喝彩聲。
那股妖氣就是從這裡消失的。
扶凊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引得過路人頻頻朝她抛去異樣的目光,随後她才擡腿邁進茶樓裡。
迎面而來的,是茶樓裡清香的茶香味。
“這位姑娘,您幾位?”茶樓小二揚着笑容的臉龐出現在扶凊的面前。
扶凊的目光掃過滿堂的人,座無虛席,不論男女老少,此刻皆是滿眼的熱切,目光緊緊鎖在大堂中央高台之上。
一人,一桌,一醒木,一壺茶。
那位瞧着已上了年紀的年邁說書人正在講述故事,聲音洪亮,穿過喧嚣的人群仍能清晰落在扶凊的耳中。
“……卻說那富家小姐,原是貪玩,不與家人商量便偷溜出來,去了水邊,可哪裡想到,夜深路滑,小姐失足落了水,可此刻周圍無人,誰又能及時救下小姐呢?”
沒有什麽異常,扶凊收了目光,随手抛去幾枚碎銀,淡淡道:“一位。”
“好嘞,姑娘裡邊請~”茶館小二收了銀子,瞬間喜笑顔開,将扶凊引至二樓臨窗一處空桌旁,這個位置正好能瞧見下邊那位碩說書人。
随後,小二又送上來了茶水點心。
扶凊執茶盞嗅了嗅鼻子,茶算不得多好,但在市井間,已是極其不錯的,她放下茶盞,目光落在下方的說書人身上,此刻正巧說到精彩處,滿樓寂靜,隻有說書人的聲音在耳畔徘徊。
“小姐原本以為自己就要身死,神識恍惚間,好似看見黑白無常,可下一刻她便覺得一股暖流順着手臂流入體内,神思逐漸清明,也看清了眼前人……可剛看清楚,小姐便被吓了一跳,隻因她面前這人形貌似人,卻有着尖尖的耳朵,雙眼泛紅,露出來的皮膚上還有這魚鱗,分明是妖怪的模樣!”
“……那水妖雖是妖,往年在水畔也做過不少壞事,可卻從未害人性命。那日在水畔見到小姐,一見鐘情,所以在小姐遇難時便及時将小姐救下……”
“一人一妖互許真心,可小姐家中顯赫,怎能嫁予妖族為妻?據說那小姐家人早已為小姐訂好了親事,對方家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富貴之家……”
說書人的聲音時而激昂高亢,時而低沉哀婉,一字一句抑揚頓挫,讓人身臨其境,恍若感受到了故事裡的人與妖之間的愛恨情仇。
“……再說那小姐,離開之前便與水妖定下了十年之約,隻待十年之後,小姐便回來嫁予水妖為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砰!”伴着一聲醒木拍桌聲,故事來到了結尾,堂下衆人發出陣陣喝彩聲和紛紛揚揚的掌聲。
茶樓裡的人聽得熱淚盈眶,為故事裡的男女主的悲歡離合而感動,眼中含着淚水,與同伴低頭交談,字裡行間皆是對男女主突破世俗的愛情的贊歎與羨慕。
扶凊聽着卻覺好笑,終究隻是故事而已,不論人妖之間仇怨,單是妖族壽數就遠比人族長,待百年之後,小姐垂垂老矣,滿頭華發,那水妖卻還是壯年,如何還能信守一生一世的承諾?
所謂妖族忠貞,皆不過是句戲言而已。扶凊垂眸執盞小啜。
而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愛情故事裡的時候,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忽然響起。
“妖族性惡,人妖殊途,怎能攜手到老。”
這道聲音來得突兀,卻也清晰落在堂内每個人的耳中,扶凊也将好奇的目光投過去,隻見是位坐在茶樓一隅的黑衣人。
他半邊身子隐在黑暗裡,露出來的半張臉龐白淨,甚至有些病态的感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柄劍,劍身被一塊粗布包裹,瞧不出模樣。
男子微微擡起眼眸,眼睛很冷,像是冰山的雪夜,透着刺骨的寒意,與他對視的人都不由自主打着寒顫。
原本想要高聲呵斥的人也在這冰冷的眼神下啞了嗓子,但還有人壯着膽子弱弱辯解道:“可妖也有好妖……”
“呵……”黑衣男子唇角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确實,挖人心髒,取人性命,隻因慘死妖族手中的不是你,所以才能如此大言不慚地說出妖是好妖罷……”
全場默然,可還是有人不服道:“縱然你說的是,可這隻不過是個故事罷了。”
“與你們而言,當然隻是故事了。”黑衣男子連個眼神都懶得丢給他,一口飲盡手中茶水,随後拎着劍起身邁進衆人的視線裡。
他全身的模樣都暴露在了光線裡,茶樓裡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桌椅翻滾聲、尖叫聲與瓷器破碎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随後在男子的視線裡,逐漸歸于平靜。
“鬼……鬼啊……”一片寂靜中,有人顫顫巍巍的尖叫,可話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同伴捂住了嘴,面色驚恐地看着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