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凊自回了客棧,不知何故,近幾日的客人便少了許多,今夜滿堂更是無一鬼。
總該不會是自己回來吓到他們了吧?
應該不會吧,她也沒做什麼,不過就是将來鬧事的三兩鬼揉揉搓搓,給搓成了一個圓球滾來滾去,然後又控制他們在堂内給衆位客人跳了幾段舞而已。
隻是玩得時候太開心,手上失了力道,把他們的身體扭成了麻花而已。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畢竟大家都是魂魄嘛,又不像人的身體那般脆弱,一點傷害便能給身體造成嚴重的損傷,便是有,養些日子吸些陰氣也能恢複……的吧?
扶凊望着天上圓月,毫無底氣想着。此刻她正屈着腿坐在二樓的窗棂上,一手壺一手盞,悠哉遊哉喝着茶。
生前她身邊那些京中世家千金們,都素來喜歡甜食,唯獨她喜歡那一口醇厚的茶香,帶着淡淡的苦澀,回味無窮。
甚至混迹在軍營時,都少不得這一口澀茶。邊境苦寒,将士們都喜歡入夜喝點酒來暖身子,她卻嘗不慣那股辛辣,抱着泡了茶葉的水壺喝不停。
軍營裡的日子自然不如在京那些時日精細,便隻是将茶葉塞進冷水裡泡出些味來,也讓她愛不釋手。
哈,她還記得當時還有人說她年紀輕輕跟個老頭子似的,天天抱着茶不撒手。
後來也是那個人,在成為自己下屬之後,走哪都要在懷裡揣着茶葉,也是他跟着自己之後,才在軍營裡時時喝上熱茶。
以往她雖是公主身份,可軍營裡卻不管這些,殺得了敵的才會得到将士們的敬佩,扶凊都不記得自己劍下沾了多少敵軍的血,才讓那群瞧不起女人的漢子們刮目相看,心甘情願奉為将軍。
遙遠的記憶跨越千年歲月重新在她腦海中浮現,扶凊本以為已經淡去的愁緒,再次湧上心頭。
隻是記憶裡的那群人,已經沒有了清晰的面龐。
她甚至都快要忘記他們的名字了。
扶凊忽然覺得今日的茶淡而無味,有些難以下咽。
她想起那日在雲州城内客棧的茶水,咽了咽口水,隻是千别山與雲州城相隔甚遠,一來一去耗費不少時日,倒也歇了她跑去偷茶的念頭。
哪日若是路過,便從那裡偷個師吧。扶凊抱着茶壺再飲一大口,頗有幾分不甘心地想着。
夜風微涼,唰唰的聲音将扶凊的思緒拉回,她順着聲音看去,就見琅華正抱着掃帚左右揮舞着。
他腳下是掃了一半的落葉,堆積在一起,掃帚揮舞帶起的風吹着落葉四散。
原本已經清掃幹淨的地面,再次落滿了樹葉。
琅華卻毫無反應,自顧自玩得不亦樂乎,扶凊乍一看,恍然以為山野裡的野猴子跑進院子裡來了,等她再細細看去,這才恍然大悟,随即哭笑不得。
這不就是雲映寒用來哄騙女鬼時耍得劍法嗎。
隻是同一套劍法,卻是不同的感覺。
一者恍若劍仙,一招一式潇灑恣意、意氣軒昂,隻一眼便能讓人沉浸其中;一者宛若山野裡的野猴子,雜亂無章,倒更像是小童偷了家裡大人的劍,舞得津津有味,明明隻是毫無章法亂揮一通,卻以為自己是行俠仗義的俠客。
美不美觀暫且不論,但好笑是必然的。
扶凊瞧的興起,餘光瞥見一道身影出來,唇角微揚,擡手攝了一枚石子,彈在琅華腳下。
玩得正開心的琅華,自然沒有注意到腳下忽然冒出的石子,毫無防備地踩了上去,腳下踉跄,身體前撲,手中掃把脫手而出,他也狠狠摔在了地面上,淨白的臉埋進了枯葉堆裡。
等他擡起頭來,滿頭插滿了枯葉,臉龐也變得髒兮兮的,活脫脫一隻小花貓。
琅華還沒起身,便看到前方被掃帚偷襲的雲映寒,臉色一僵,慌忙爬起來,語無倫次道:“是我……不不不不不不是我……是它自己飛出去的……”
琅華試圖辯解,舌頭就像是打了結一般,說不出一句囫囵話。
雲映寒面無表情拿下拍在頭頂上的掃帚,徐徐勾起溫和的笑容,緩聲道:“沒關系,我看你方才舞得不錯,頗有幾分意蘊。”
他看着琅華逐漸慘白的臉龐,笑容愈發真摯,吐出的字句卻如同惡鬼低語:“學劍不能隻自己練,需得跟人對練才能更好突破自己,我這人呐,最是好心了,來給你做陪練,怎麽樣?開心嗎?”
琅華欲哭無淚,擡頭看向扶凊,可憐兮兮喊道:“老闆娘……”
扶凊眨着眼,毫不心軟地拒絕了他最後的求救:“阿大的劍術可是比我都厲害呢,能讓他給你當陪練,可見他是很看好你的,不要輕易辜負别人對你的信任啊,小三。”
說着,她自己倒是沒忍住,先笑出聲來,笑聲中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琅華此刻哪裡還不明白,那掃帚哪裡是自己扔出去的,定然是老闆娘對自己下黑手,可惜他打不過人,隻能哭喪着臉拿掃帚。
扶凊頗有幾分嫌棄掃了一眼琅華手中的掃把,心念一動,懸在客棧裡的一柄劍便飛了出去,插在琅華面前。
“咱們客棧裡的人拿掃把當武器,也不怕被外人瞧見笑話,這把劍放着也是積灰,先給你拿着用吧。”
那把劍是扶凊之前遇見的一位劍客所留,劍客被她送入了輪回,劍不能入輪回,他便托付給了扶凊,扶凊本身有法器,且那柄劍雖好,也隻是凡物,與她無用,就丢在客棧裡做個擺件。
平常也隻有雲映寒會用上幾次,耍幾次劍舞,哄騙一些小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