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茹一下子猜不準陳夕唐是不是真的需要這麼一份工作了,但又好奇,如果不拒絕他,他臉上會不會出現什麼其他表情,于是等陳夕唐終于走進自己的店對他說
“一個月3000,每周可以休息一天,分早晚班,你看你能接受就留下。”
陳夕唐聽完周茹說的話,臉上的表情仍然沒什麼太大的變化,隻是輕輕的吐了口氣,像是打遊戲時終于完成了某一個卡關了許久的任務而短暫的放松了一下,說:
“好的,我能接受。”
從那之後陳夕唐就一直在如茵花店裡打工。
周茹見這小孩看着文弱,幹起活來卻絲毫不馬虎,動作利索又肯吃苦,知道陳夕唐需要錢,又給他介紹到了自己朋友的燒烤店裡,每隔一天下班後陳夕唐便會去那家燒烤店幫忙。
今天晚班,不用去燒烤店,陳夕唐下班後,直接回了家。
剛進院子,就聽見屋裡傳來砰砰敲打物品的聲音,以為是母親又在摔打什麼東西,陳夕唐加快了腳步。
進屋後發現,是姥姥正在那修理縫紉機的聲音,那台陳年老舊的縫紉機總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有時候幹一會活就得停下來修理一陣子。
但這次明顯不是随手能修好的問題,氣的陳夕唐的姥姥用力的拍打那台縫紉機,越拍越氣急敗壞,恨不得一腳給這破玩意踹倒。
陳夕唐走了近些,對蹲在那裡姥姥說了聲,我來吧,便将縫紉機上卡死的線一點點解了下來,又去抽屜裡拿了扳手卸掉手輪。
一邊忙活一邊問:
“媽媽呢?今天怎麼樣。”
“今天還行,沒鬧,早早就睡了”
年邁的老人好似對女兒今天的表現有些欣慰,笑着答。
但又看到蹲在那裡額頭微微冒汗的外孫,愁容又回到了臉上,一臉的心疼。
她将風扇往近處又移了移,開口勸道:
“要不先吃飯吧,等吃完飯你在修”
陳夕唐沒說話,又蹲在那裡鼓搗了許久,覺得差不多了,站起來說:
“好了,您試試”
老人也沒着急去試縫紉機到底好沒好,而是拿手帕在外孫的額頭上擦了擦。
“看這一腦袋汗,趕緊洗洗手吃飯去,我去給你端過來。”
“好”陳夕唐應着去洗手。
吃完飯後,陳夕唐去房間裡看了看母親,正睡着。
房間裡留了一盞燈,照射出淺淺的光,母親躺在那裡呼吸均勻,好像隻有睡着了的時候,她才像是一個正常的人,才能讓陳夕唐感受到一絲母親原先的模樣。
但她即使是睡着了眉頭也輕微的皺着,時不時有幾句囫囵的夢話從嘴裡冒出來,聽不清。
陳夕唐擡手撫上母親的額頭,希望能令其舒展一些。但就像是一張已經被揉搓的紙一樣,無論你怎麼努力,上面的痕迹都無法恢複如初,同生活一樣,陳夕唐無可奈何。
但原本,那張紙,幹淨整潔,小小的陳夕唐,能和所有人一樣,在上面肆意自由的塗寫自己想要的任何未來的樣子。
那一年,陳夕唐小學四年級。
小小的身子趴在桌子上寫着寒假作業,旁邊還放了一盤桃酥,他寫幾個字,就忍不住用小手拿起一塊桃酥咬上幾口。
母親和姥姥坐在旁邊一邊聊天,一邊纏着毛線線團,準備給陳夕唐和他的父親在這個冬天一人打一件毛衣。
電話鈴突然響起,陳夕唐沒聽清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隻記得母親手裡的線團一下子松手掉到了地上,咕噜噜滾出去好遠,在地上扯出一條灰色的線。
緊接着就跟姥姥急急忙忙的往家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念叨着陳夕唐父親的名字和出車禍的字眼。
姥姥囑咐陳夕唐,别亂跑,好好在家待着,也不管聽沒聽見,便慌張離去。
那時陳夕唐還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着什麼,他隻是将手裡的桃酥丢回盤子裡,趴在桌子上小聲地抽噎。
幾分鐘後,他擡起身抹了抹泛紅的眼角,又抓起那塊桃酥往嘴裡塞着。
一邊吃一邊安慰着自己說:
“沒事的,肯定是小車禍,隔壁二胖爸爸前一陣子出了車禍,就擦破點皮,隔幾天就好了,沒事的,肯定沒事的”
一開始他将桃酥咬的咔咔作響,後來手裡的桃酥就變得軟趴趴的,吃到嘴裡,又甜又鹹,桃酥渣掉到寒假作業上,和淚水混雜着,氤氲出一片又一片片淡褐色的痕迹。
從那一天起,陳夕唐沒有爸爸了。
從那一天起,他的眼淚也好像伴随着桃酥一起吞咽回身體裡,盡數消失,再沒有出現過。
甚至在父親的葬禮上,他也不曾流下一滴眼淚,身邊親戚罵他白眼狼沒良心,他不在意。小小的陳夕唐隻是擡頭盯着葬禮上的那張黑白相片,上面的人笑的燦爛。
好像父親一直是這樣,會時不時的把自己故意逗得生氣再擠眉弄眼做鬼臉哄自己,會在母親不讓自己吃零食的時候一同和母親教訓自己,但等母親離開又偷偷告訴自己,爸爸會買給唐唐的...
其實陳夕唐很想問爸爸,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會不會疼,又會不會害怕,是否會在想起妻兒的那一刻埋怨這世界的痛苦與不公?
日複一日,陳夕唐不得而知也不再去探尋。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陳夕唐學會在困苦和忍耐裡,要想繼續往前走,最好要少一點思考。
一開始,家裡所有的擔子都落到了陳夕唐的母親身上,她用自己單薄的肩膀堅強的撐起了這個家的重擔,托起小小的陳夕唐。
但一直到了去年,她終于撐不住了,患上了精神分裂,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家裡的擔子又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上高三的陳夕唐身上,陳夕唐在那年辍了學,又用自己的肩膀托起母親和姥姥。
陳夕唐沒什麼怨言,因為一直以來,母親就是這麼做的。
如今輪到陳夕唐擔負起這份責任,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