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
衛罡迅速點下自己身上幾個止血的大血,他感受體内蠱蟲暴動,似乎有破體而出的趨勢。
還記得當年給他蠱蟲的那個遊方老道說過:“母蠱的宿體不可太弱,若是虛弱壓制不住母蠱,蠱蟲破體而出之時,就是殒命之時。”
但他顧不得這麼多了,殊死一搏,當務之急是逃離這裡。眼看自己的長笛被衛琢一劍斬斷,不能用長笛催蠱,隻能靠自身。
他點下身上幾個催動蠱蟲的穴位,感受身上蠱蟲暴動,破體而出的感受愈加明顯,沉寂的定遠軍将士卻再次紛紛擡起頭。
“定遠軍将士助我撤離!”
衛罡高呼一聲,就近翻身上馬,四周定遠軍瞬間圍成一個包圍圈,将衛罡死死護在圈内。
定遠軍将士個個雙眼猩紅,力氣大得驚人。
衛琢率先察覺不對,也上馬,長劍揮舞砍下外圍幾個定遠軍人頭。他的動作觸怒了失去理智的士兵,數千名士兵的刀劍均指向了他的方向。
但衛罡已經沒有時間戀戰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來日再尋東山再起的機會。
衛罡帶領剩下殘兵一路朝西面撤離,衛琢獨自帶兵追擊,而嚴家軍則加入主戰場,以摧枯拉朽之勢扭轉着戰局。
“子珩,你今日放為父一馬,便算是還了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
成陽山上,衛罡率領殘兵逃跑,衛琢緊追不舍。兵家都言,窮寇莫追,但衛琢不得不追,隻有殺死衛罡,才能解救這些被他控制的定遠軍将士,他自己身上的蠱毒才有解除的希望。
眼看着衛琢軍隊越來越近,自己身後跟着的定遠軍人數漸漸減少,最後隻剩下十幾人跟随。衛罡下令:“你們全部停下将他擋住,沒有命令不許後退。”
中蠱士兵唯命是從,果真紛紛停下将去路攔住,變成一道堅固圍牆。
衛琢眉間微蹙,道:“殺過去。”
他策馬拔劍,沖鋒在前,砍去幾個人頭後成功突圍,剩下的就交給其他士兵,衛琢朝着衛罡消失的方向追去。
眼看着就要追到,卻見那衛罡竟然停下,馬遙遙立在路盡頭,他下了馬。
衛琢走進才看見,那路的盡頭沒有路,而是個一望無底的懸崖。
“子珩,真沒想到我有一日會死在你手裡。”衛罡低低笑起來。
衛琢卻十分沉靜,淡聲道:“自年幼你第一次教我用劍之時,就應當想到的。”
“年幼之時....”衛罡的思緒飄得很遠,似乎想到些什麼,眼中有嘲諷意味,“你年幼的時候還不似如今這般心硬,那時的你會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不要讓你這麼痛苦。”
衛琢眼中無喜無悲,“當時太傻,後來才知所謂父子之情全為虛妄。”
“既然如此,那就讓為父再讓你痛苦最後一回吧。”
衛罡眼底泛着笑意,臉頰上那道長而入眉的疤痕微微抽搐着,他點下身上那個緻命的死穴,蠱蟲最後一次暴動,仿佛臨死之前絕望的呐喊。
衛琢神情痛苦,吐出一口鮮血來,手中春意劍不受控制地掉落,他被操控着一步步走向懸崖邊。
衛罡的笑聲越來越大,像是用盡的全部力氣和生命來笑,他抱住衛琢雙肩,低聲道:“我的好兒子,你還是不夠,不夠狠毒。”
說着,兩人一道落下萬丈懸崖。
——
衛琢的意識無比清醒,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能感受到身體急速下墜,落入幽深湖泊。
死死抱住他的衛罡在入水的那一刻徹底失去意識,往湖底不斷墜下,而衛琢在水中睜開眼。他的腿被衛罡死死抱住了,哪怕已經死去,衛罡也記得要拉着他一起沉淪。
他拼命往上遊,卻像是被水草緊緊纏繞,衛罡如有意識般拉着他下墜。
清風拂面,鳥聲叽喳。
耳畔傳來火焰噼啪聲,溫暖如有實質。
一蒼老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年輕人,快醒醒,再不睜眼就醒不過來了。”
而衛琢緩緩睜眼。
他看見星空之中,一輪滿月高懸。
——
衛罡一死,定遠叛軍群龍無首,頓時亂了陣腳。
嚴家軍加入戰場之後,瞬間扭轉了局勢,不費吹灰之力就赢下戰争,定遠軍紛紛投降。
幾日之後,叛亂終于成功平定,隻剩下一些頑固餘孽任在抵抗。
景隆帝大喜,召嚴老将軍和嚴瑛進京受賞。但嚴老将軍年事已高,以遭不住舟車勞頓為由拒絕進京,于是隻由嚴瑛一人率領将士趕往京城。
京城百姓夾道相迎,盛況堪比衛琢當時。
潘棠幾日前就被景隆帝從皇宮中放出來,今日軍隊班師回朝,她特意去城門口迎接。
人山人海,人群再次堵滿朱雀大道,彩旗招展,所有人都興高采烈,沒人想到他們會見到這樣一支軍隊。
嚴瑛為首,身騎高馬,她身後的将士連同她一樣,渾身缟素。
潘棠站在人群之中,目光緊緊盯着一個又一個士兵走進城門,她一直等到所有軍隊京城,四周人影稀落,無一人是他。
一個不好的念頭在心底升起,為什麼凱旋的軍隊渾身缟素,為什麼景隆帝見到她時總是欲言又止,為什麼從頭到尾都沒有見到衛琢的身影。
她狂奔起來,一個勁跑到了隊伍最前面,騎着高馬的嚴瑛終于在人群中注意到她。
“瑛姐姐!”
“阿棠?”
嚴瑛眼中閃過片刻欣喜,下一刻又恢複落寞的神色,看得潘棠心底一涼。
“瑛姐姐,世子在哪裡?”
嚴瑛微皺眉,“阿棠,回去再說好嗎?一會我從宮中出來後便去找你,你先冷靜一點。”
“瑛姐姐,他人呢?”潘棠依舊固執。
“他...可能要晚一點回來。”嚴瑛心中鈍痛。久别重逢,按理說她和潘棠應當好好叙叙舊,不應當是這樣的氛圍,但情況不同了,衛琢他....生死未蔔,這叫她該怎麼解釋給潘棠聽?
萬一阿棠承受不住....
“瑛姐姐,我能随你一起進宮嗎?你放心,陛下若是怪罪,所有罪責我一力承擔,我隻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嚴瑛頓了頓,最後點頭。
宮中,嚴瑛在前朝接受封賞。
下朝之後,潘棠如願見到了景隆帝。
景隆帝依舊是那般複雜的神色,起初潘棠還不懂他眼神中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但現在她看懂了——是愧疚。
“潘棠,你若是有什麼想要的皆可以和朕說。”景隆帝看着眼前這個和賢妃極為相似的女子,又想起賢妃臨死前唯一的囑托,那便是照顧好妹妹潘棠。
于是景隆帝一直有意無意關注着這個賢妃的親妹妹,甚至親許她可以決定自己的婚事,見她和定遠侯世子兩情相悅,也大方賜婚,隻是...造化弄人。
子珩為朝廷除去了衛罡,卻戰死沙場,如今留下這麼一個未婚妻在這,怎麼看都十分尴尬。
“朕會給子珩封賞,但是潘棠你要想清楚,你日後的人生要怎麼活。是此生為了一個亡人磋磨,還是...忘了他。朕可以收回你們的婚約,你來日若是還有心儀的男子,朕可為你做主。”
“陛下。”潘棠跪拜,大着膽子問:“是誰說衛琢已死的?”
景隆帝臉上疑惑。
“臣女聽聞,衛琢和衛罡跳下懸崖,屍骨無存,那既然沒有找到屍身,就不能斷定衛琢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