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次,不用擔心自己目光過于灼熱,不用極力掩藏,他也可以放肆一回,仔仔細細描摹着她被燭光點亮的半邊臉龐和明亮的眸。
阿酌道:“屬下可以做到。但是敢問二娘子,可以做到嗎?”
她可以忘記昨晚發生的一切嗎?如果她可以忘記,那現在就不會把他叫到屋内,這般問他。
“我......”
潘棠被他問懵了,雙眼無辜地眨巴眨巴,她也開始叩問自己的心——她可以忘記嗎?
似乎不能。
一時間心亂如麻,潘棠讨厭這種感覺,她讨厭自己的心髒不受控制地亂跳的感覺,那種驟然失序的感受令她恐懼。
“我,我當然可以!”
“我跟你講,我記性很差的,做過的事情我轉眼就忘記,中午吃的什麼我都忘記了。而且,而且你别以為我會把昨晚的事情放心上,不就是......”
不就是親了兩口嗎?算不得數的,當時她中了藥,他也中了藥,算不得數的。
說到後面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不耐煩道:“反正,昨晚的事情你全部都給我忘記,以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和以前一樣,聽到沒有?”
“幹活不可以偷懶,不可以提前回房間,中午不可以休息。”
一通說完,潘棠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胡攪蠻纏,但沒辦法,誰叫她現在看見阿酌就心煩意亂。
“遵命。”阿酌道。
所有的要求他都可以答應,隻要……不要趕他走就可以了。
潘棠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答應了,于是繼續道:“還有,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進我房間。”
“遵命。”
“以後不許進院子,你隻可以守在院子外面。”
“遵命。”
“以後不許出現在我面前。”
“遵命……”
他答應得很爽快,仿佛潘棠說什麼他都會答應一般,仿佛現在隻要潘棠讓他去死,他就會立刻去死一般。
燭火又晃動幾下,少女眼中的光也跟着微微晃動,她朝黑暗的那邊看去,阿酌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她一向喜怒形于色,心裡有什麼都表現在臉上,但此刻阿酌看不穿她的心。
她到底在想什麼?
說到底還是他太害怕了,害怕自己昨夜的冒犯,會将他們兩個徹底推遠,這不是他想要的。他甯願默默無聞,永遠做一個影子,也不要片刻的沉溺,從此變得像陌生人。
潘棠摩挲着手中的藥膏罐子。他什麼都順着她說,什麼都答應,反而讓潘棠覺得有些無趣。
“行了,你走吧。”
話剛說完,她能感覺遠處那黑影猛然一頓,透露出點不知所措來。
潘棠笑道:“我是讓你回屋。現在已經過了你守夜的時間了吧,你可以回屋休息。”
“是。”
阿酌退出屋子,輕輕将門合上。屋子裡瞬間陷入一片寂靜,靜到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潘棠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蓬勃地跳着,燭火荜茇一聲,燭光漸漸暗下來,這是要燒完的樣子。
她猛然從梳妝台前站起來,走到窗前,将窗戶一把推開,那黑衣少年剛剛要走出院落。
“阿酌。”
她輕輕喚一聲,他就聽到,轉過身來。
清脆的咚的一聲,那罐被她摩挲許久,已經被體溫捂熱的白瓷藥罐子,被她放在外面的窗台上。
“這是阿姐給我的藥膏,太多了用不完,給你也用一些,可以塗在你手心的傷口上。”
“你愣着做什麼,過來拿啊。”
“是。”
阿酌走過來取藥罐子,潘棠已經事先将窗戶關上,她背對着窗戶站着。
聽見腳步聲慢慢的,在慢慢靠近,最後近到和她隻有一窗之隔,仿佛可以聽到窗外他的呼吸。
阿酌看着窗戶紙上她的倒影,影子因燭光的搖曳而輕輕晃動,她就站在和他一窗之隔,她沒有離開。
阿酌拿起那窗台上的藥罐子,白瓷罐子不如想象中的冰涼,而是溫熱的,是她的體溫。
他站在窗前,想要多看一會她的影子。倩影搖曳,分外好看。
就在氣氛到達了極靜時,
“多謝二娘子。”阿酌道。
窗内,潘棠身子陡然一僵,腦海中發出一聲轟鳴,她的心揪住了,轉過身去時才發現自己投在窗戶紙上的影子。
他知道她還在。
潘棠以為他拿完藥罐子就會走的,也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她心中頓時有氣,沒再理會窗外那人,而是氣鼓鼓地走到燭台前,将蠟燭吹滅。
真丢人,都是這蠟燭害的。
外面,看見燭光熄滅,他知道她在屋内做了什麼,不由得低頭一笑。
今夜的寒風也溫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