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子,雞馬上要熟了,屬下要看着。”
“沒事沒事,般若去看着,你先過來。”
般若正和曼姝竊竊私語着,猛地擡頭看見阿酌的臉,立馬對身旁曼姝小聲道:“快看啊,阿酌侍衛的臉。”
聲音很輕,但他還是聽到了。他尴尬地摸了摸臉,結果越擦越黑。
“你快過來,别擦了,越擦越髒。”潘棠笑着,又對般若吩咐,“般若你去幫他看着。”
“好嘞!”般若得令,三兩步跑進棚子裡,奪過阿酌手裡的扇子,“阿酌侍衛你快去啊,二娘子喚你呢。”
“好。”
阿酌像是下定決心,一頭紮進飛雪中,跑到潘棠所在的廊庑下面。
“你站這麼遠做什麼?走進來些。”
“二娘子,屬下身上髒。”
潘棠睨他一眼,“别一天到晚瞎找理由,趕緊過來些。站到這。”
她此時坐着,用腳尖點了下自己前面的位置。
她穿了雙繡着狸貓的加絨繡花鞋,精緻可愛,少年一雙黑靴子站到她面前。
“看個爐子弄得灰頭土臉的。”她此時不得不仰頭看他,一雙明眸閃閃的。
阿酌筆挺挺站着,竟然是不敢去看她的臉。看到他僵硬的樣子,她不知為何心情更好了一分。
“蹲下。”她道,“把臉湊過來。”
她看着他的臉,赤裸裸的目光不給人一絲逃避的機會。阿酌覺得自己開始發燙,莫不是又要“發病”了吧?
二娘子的眼神,比方才那火爐子還要燙人,他想。
他在少女火熱而期待的眼神裡敗下陣來,“遵命。”他蹲下,單膝跪地,幾乎和她平視。
少女對他笑笑,撣去了他肩上的雪,“阿酌,穿這麼點真的不冷嗎?”
怎麼會冷?他現在要燙死了。
“不冷。”
“那好吧。”
她拿出自己的手帕,輕松擦他的臉,先是額頭,再是臉頰。
他不敢動了,眼睛也不敢眨,臉上癢癢的,有簌簌的擦拭聲。她的手帕是有香味的,每次洗幹淨以後用香爐熏過的,平日裡貼身收藏。
他分不清這是她屋子裡的香薰味,還是她的體香。
時間像是過去了一萬年。
潘棠擦得很仔細,手帕布料細膩,擦起來很舒服,她就一點點慢慢擦,專注的時候頭不自覺往前,兩人靠得很進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臉上的所有細節。
冬日口中呵出的白氣都要交纏在一起。
阿酌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随着時間推移越來越快。但潘棠慢條斯理,似乎很享受給他擦臉的過程。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
“好了。”
她拿開帕子,看着他道。她觀察着他窘迫的神情,并以此為樂。
“…多…多謝二娘子。”
少年蓦地站起身,又對她行禮。
“不謝。”她十分慷慨。
“呐。”她将手裡的帕子往他胸口一丢,他被迫伸手接住,“洗幹淨之後還給我。”
“要像那件鬥篷一樣,有梅花香。”
梅花香…
他瞬間反應過來,那件他洗好的鬥篷有梅花香,她發現了。
“遵命。”
他羞于将她的手帕放在自己衣襟裡,于是隻好攥在手上,帕子粘着他的溫度,越來越燙。
另一邊,般若喊道:“二娘子,烤雞好了!”
潘棠歪頭,視線看向被阿酌擋住的般若,“真香,我都聞到味兒了。”
“四個人,一人一隻雞腿。”她笑道。
般若開心得鼓掌。
暮色終于降臨,今日大雪天黑得很早,一眼望去隻有飛舞着的雪和沉沉夜色,再無其他。
廂房内卻一派其樂融融,燭火明亮照亮着整個八仙桌,兩隻烤雞香氣四溢,曼姝端着四碗馎饦上桌,滿是騰騰的水霧,将人一起裹在濃濃的霧氣當中。
“快吃快吃,餓死本姑娘了。”潘棠率先撕下四隻雞腿,一個碗裡放一隻。
馎饦和雞都很香,在冬日暖人心肺。
般若狼吞虎咽,從頭到尾沒擡過頭。曼姝笑着,“你慢點吃,沒了廚房還有呢,沒人和你搶。”
般若仰頭,含含糊糊說着,“曼姝你…不知道…你做的馎饦有多好吃!”
潘棠咬了口烤雞腿,香得她豎起大拇指,阿酌看見她的樣子不禁一笑。
微微一笑,猶如凍土上萌發出綠芽,淺色的寒眸霎那間為之柔和,燭光顫動,他的臉一派融融暖意。
她擡頭,不經意撞進那深邃的琥珀色的眼,那瞬間慢得她能看清他眼裡的片片碎光。
“阿酌,你别動!”
阿酌頓時嚴肅下來。
她咽下嘴裡的肉,“你保持剛剛那個笑别動,你笑起來很好看嘛,為什麼平日總是冷着臉。”
他羞赧低頭。
恰就在此時,般若氣喘籲籲放下碗,對着曼姝:“再來一碗!”
滿堂歡笑。
——
在潘棠看的許多話本子裡,天上仙子總是思凡,不谙世事的仙子總問:什麼才是人間?
她們在人間曆經苦難,和形形色色的男人相愛又分開,她們的愛情變成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讓天下人覺得,塵緣風月,才是人間。
但潘棠想得很簡單——
人間煙火,便是人間。
她想留住這一刻,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