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月華如練。
殿内漆黑一片,層疊的帳幔遮在榻前,淺淡月光被擋在外頭,獨有邊上燃着的三兩蠟燭,晃動着發出昏黃的光。
蕭琛躺在榻上,四肢被鎖鍊禁锢住。
他面色蒼白,近乎暈厥在榻上,忽來的劇痛讓他止不住地顫抖。往日英武的模樣消散,鬓角白發叢生,恍然一瞧,像是老了十幾歲般。
“咳咳——”
不知過了多久,蕭琛咳出了一口血,身上的痛楚才漸漸歇了下去。
他清醒過來,半掀眼簾,看着面前密不透風的帳幔和纏着四肢的,喃喃道:“倒也……就這點本事罷了。”
與此同時,蘇沅卿和孟玥躲過侍衛們的巡邏,繞到後門處進來。
一個太監打扮的男子垂着頭,帶着她們往寝殿方向走去,步履匆匆,聲音恭敬:“郡主,小姐,皇上現在被宸王鎖在寝殿内,身中奇毒,将軍暗中尋了許多解毒的藥來,都是毫無用處。”
“症狀如何?”
蘇沅卿沉着面色,忽地想起什麼,問他道:“可是每過幾個時辰便會毒發一次,毒發時宛如剜心蝕骨,周身顫抖,過半個時辰就會恢複如常?”
“郡主怎知?”
那男子有些驚異地停下腳步,回頭瞧了眼蘇沅卿,蹙眉歎道:
“陛下現在就是這般模樣,每過三個時辰便毒發一次,約莫半個時辰後會好些。不知為何,前些日子陛下清醒時還能多說上些話,但現在總是渾渾噩噩的,腦中不甚清明,隻會在無人之時喃喃幾句。”
迎着月光,蘇沅卿攤開手心,看着上面留下的一點細微疤痕。
這是先前蕭暮歸給她下毒那日,她用簪子劃破綁在手腕上的紅綢時,不小心劃在手心上的。
那毒……
虛浮三辰,忍痛餘生——名喚浮生。
現在想來,皇帝舅舅中的應當也是此毒。
每過三個時辰發作一次,痛如剜心蝕骨,耗損生機,醒來如大夢一場,渾渾噩噩。
蘇沅卿先前中毒時間不長,她尚且能保持頭腦清明,設計逃出去。
但看皇帝舅舅現在的狀況,怕是蕭暮歸暗中加了下藥的分量……浮生已經漸漸侵蝕了他的心智,若是再晚些時候,恐怕連意識都會消散殆盡。
她身上中的毒是陌上解的,但是他現在早已和君慕一起回了東熙。
依稀記得,青顔先前是跟着陌上一起配藥的,應當也知道解毒的藥方。
思及此,蘇沅卿側身,對着旁邊的孟玥輕聲耳語了幾句:
“待明日,你試試能不能傳消息出去給殷行,看他能否聯系上青顔。”
“若是能聯系到,叫她寫一份浮生的解毒藥方傳來給孟小将軍。如是不能……便叫殷行把消息傳給阿辭,他會想辦法拿到藥方的。”
“是。”
孟玥颔首,附在蘇沅卿耳邊道了聲:“郡主,那前面便是寝殿了。”
蘇沅卿擡眸瞧去。
他們現在在宮内的廊道上,曲折回環中,根根紅柱立在眼前,将不遠處的那座寝殿遮住了大半。
露出的小半寝殿掩在黑暗下,四周了無人迹,獨有枯樹兩株立在前面,烏鴉踩在枝幹上啞聲鳴叫,瞧着頗為詭異和壓抑。
領路的那人繼續帶着二人往前走,待走到寝殿前不遠處,他忽地頓住腳步,拉着她們躲在紅柱後面。
隻見那空曠寝殿旁,走出一隊帶着劍的侍衛。
他們沉着目光,繞着寝殿來回瞧了一圈,發現并無異常後,才拿着劍繼續去别的地方巡邏。
“呼——”
男子長呼出一口氣,帶着二人走到寝殿前,一邊從袖中拿出鑰匙開鎖,一邊低聲說道:“宸王自認為陛下插翅難飛,沒有暗中派人監視陛下,但是有侍衛在附近輪班巡邏,約莫半個時辰一次。”
說着,他推開門,側首看向漸行漸遠的那隊侍衛,低聲歎道:
“郡主,小姐,奴得先走了。”
“奴跑出來太久,若是被人發現,恐會連累你們。”
“嗯。”
蘇沅卿點了點頭,清淩的杏眸染上月色,沉着冷清:“你回去吧。接下來的事,我和孟玥兩人足夠了。”
孟玥留在外面探查侍衛們的動向。
蘇沅卿擡腳踏入殿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瞬間便從前面飄來,萦繞在她的鼻尖。
她回頭把門關好,随即緩緩朝裡面走去。
那層疊的帷幔後,一道帶着厲色的聲音響起:“是誰!”
蘇沅卿頓在原地,她垂眸掀開帷幔,蹲在榻前輕聲道:“皇帝舅舅,我是嘉甯。”
“嘉甯?你……”
蕭琛側首來瞧她,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忽地,他面上一僵,神色由驚愕轉向茫然:
“你……是誰?”
果然。
中毒已深,腦中隻能清明片刻。若是再放任不管,便是心神俱毀,不辨人言。
蘇沅卿往前挪了些,認真地瞧着蕭琛,又道了一句:“皇帝舅舅,我是嘉甯。”
蕭琛茫然地看過來,目光呆滞:“嘉甯是誰?”
蘇沅卿蹙眉,試圖從他的眼底再找到一分的清明,卻終是無功而返。
怎麼辦?
皇帝舅舅現在認不得她……
蘇沅卿有些挫敗地歎了口氣。
倏忽,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嘗試般地又問他:“皇帝舅舅,可還記得清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