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太醫院。
窗外日漸西沉,天邊染上一層紅霞。
清風漸起,吹動落葉紛飛,染着橙黃的餘晖裹着落葉,斜斜飛進窗棂,落在那榻上的姑娘身上。
蘇沅卿阖眸昏在榻上,唇色蒼白,近乎透明的面頰上染着一層霞光。
瑩白脖頸上的傷口已然被包紮過,血被止住,卻還是時不時地滲出一點血絲,洇透包紮的雪白細布。
蕭暮歸坐在榻上,大手裹住她微涼的柔荑,眉眼微垂。
陽光映在他的眼底,漆黑的瞳仁染上三分琥珀光澤,淡淡的憂傷凝在眼底,帶着自責與愧疚。
“沅卿……”
蕭暮歸靠在榻旁的櫃子上,伸手撫平蘇沅卿微蹙的眉心,聲音溫和:“易正他們分明說你酉時前後會醒的……你快些醒來好不好?”
帶着薄繭的指腹觸上蘇沅卿的眉心,蘇沅卿下意識地躲了下。
她的額前沁着細汗,有些不安地攥緊被褥,分明雙眸緊阖,尚未清醒,卻還是害怕地喃喃出聲:
“不要……不要這麼對我……我不是他的玩物……”
“痛,我好痛……”
蕭暮歸的指節停在空中。
他轉而觸上蘇沅卿脖頸間包紮的細布,長睫輕顫,斂下眼底的掙紮,良久才緩緩輕歎出聲:
“是我錯了,我不會再囚着你了。”
“隻要你不跑,我随你怎樣都行。”
蕭暮歸撫着那塊染血的細布,時不時碰上蘇沅卿的面頰,他頗為眷戀地蜷了蜷指節,自顧自地說道:“什麼時候……你才能看看我呢。”
“沅卿啊,蕭清辭他也沒有那麼愛你。”
蕭暮歸沉着雙眸,低頭握住她的手,将那柔荑緩緩覆上他的側臉:“你看,過了這麼久他都沒來救你,你在他心底的分量不過如此。哪怕是我放出你被囚的消息,他也沒有動作。”
“你看看我吧……”
“我現在不比他差的,你若是想,我可以扮成他的樣子,日日陪在你身側。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的。”
蕭暮歸說着,雙眸有些悲傷地斂着,在這無人之處,留下獨一份的脆弱。
看看我吧。
哪怕是因為那雙像他自小最讨厭的人的雙眸,哪怕是以替身的身份。
蕭暮歸阖着雙眸,挺直的脊背彎下,投下一片陰影。
在陰影掩蓋中,無人瞧見,蘇沅卿的羽睫忽地輕顫了下。
蕭暮歸就這般坐在榻上等着她醒來,直到落日消散在天邊,直到明月爬上枝頭。
榻前有一個屏風,将榻中光景遮得嚴實。
太醫們聚在外面煎藥,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蕭暮歸聽到又開始發怒。
時不時地,也會有人好奇地瞧過去,不過須臾便被人轉過頭來,冷聲斥道:“殿下現在心情不佳,你可别撞到刀口上!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噢噢……”
那人連連點頭,忽地瞧見門前投下一片陰影,不多時,便想起了敲門聲。
他趕忙跑過去開門,便瞧見蘇今沉着面色,一改以往的沉穩樣子,快步走向蕭暮歸。
蘇今對着蕭暮歸行了一禮,顫着聲音道:“殿下,天牢失火了……”
蕭暮歸蹙眉瞧過去,眼尾的微紅還未消散,便又染上郁色,不解問他:
“失火便去救火!這點事情都要本王教你嗎?”
“殿下,孟小姐在天牢裡。”
蘇今垂首頓了下,有些猶疑,終是咬牙說了出來:“孟小将軍不知為何經過天牢,恰巧看見那裡面擡出來的屍體,有一具……戴着孟小姐的玉镯。”
蘇今想起孟昀在天牢前的瘋魔樣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孟昀此時正提着劍殺往紫宸殿,吵嚷着要見殿下,甚至把劍橫在蘇今的脖子上,滿臉殺氣,強逼着他來找蕭暮歸。
蘇今擡眸看向蕭暮歸,終是斟酌了下詞句:
“孟小将軍……大怒,吵着要見殿下。”
倒确實是個麻煩事。
蕭暮歸并不在乎孟玥是死是活,畢竟他對她也并無感情,不過是一個棋子而已。
但這個棋子,恰巧死在另一個棋子面前,這倒有些費事了。
他現在還需要孟昀手下的兵馬威懾宸京,暫時還不能撕破臉,确實得他出面搪塞過去。
蕭暮歸輕歎一聲,放下蘇沅卿的手,幫她蓋好被子後起身。
他走到蘇今跟前,聲音淡淡:“孟昀在哪?”
“孟小将軍在紫宸殿等殿下。”
蕭暮歸點了點頭,側首在蘇今耳旁吩咐了兩句:“叫歸二模仿孟玥的字迹再寫封信來,就寫:‘我現在在冬岷州遊玩,待回來時便來找哥哥'。”
“叫他寫時注意語氣,再去孟玥寝殿裡随便找個香囊之類的物什來,切莫被孟昀發現端倪。”
蕭暮歸吩咐完,蘇今恭敬地道了聲“是”,便匆匆離開了太醫院。
蕭暮歸身邊的暗衛皆會模仿字迹,其中尤為歸一和歸二模仿得最像。